且说公主纯悫在旅店偶感风寒,愈后又因盘费不继,正欲得一个居停之所觉得息肩之地。偶遇两个旧友认得新盐政,知他正要请一西席经验女儿,遂将公主纯悫荐进衙门去。这女门生年纪幼小,身材又弱,工课不限多寡,其馀不过两个伴读丫环,故公主纯悫非常省力,恰好养病。看看又是一载有馀,不料女门生之母陈氏夫人一病而亡。女门生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思,素本胆小,是以旧病复发,有好些时未曾上学。公主纯悫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漫步。
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公主纯悫因问:“克日都中可有消息没有?”子兴道:“倒没有甚么消息,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公主纯悫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难道一族?”公主纯悫问:“是谁家?”子兴笑道:“秦国陈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门楣了!”公主纯悫道:“本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自很多,东汉陈复以来,支派富强,各省皆有,谁能逐细考核?若论秦国一支,倒是同谱。但他那等秦耀,我们不便去认他,故越产陌生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许说。现在的这秦、宁两府,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的风景!”公主纯悫道:“当日宁秦两宅人丁也极多,如何便萧索了呢?”子兴道:“恰是,说来也话长。”公主纯悫道:“去岁我到金陵时,因欲旅游六朝遗址,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宅门前颠末。街东是宁知府,街西是秦知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虽萧瑟无人,隔着围墙一望,内里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圃里,树木山石,也都另有葱蔚洇润之气,那边像个式微之家?”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本来不通。前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虽说不似先年那样昌隆,较之平常官吏人家,到底气象分歧。现在人丁日多,事件日盛,主仆高低都是安富尊秦,运策划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场面,又不能姑息省俭。现在内里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如许钟鸣鼎食的人家儿,现在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公主纯悫传闻,也道:“如许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秦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等我奉告你:当日宁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两个儿子。宁公身后,宗子陈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宗子名陈敷,八九岁上死了,只剩了一个次子陈敬,袭了官,现在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幸而暮年留下一个儿子,名唤陈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住在家里,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羽士们胡羼。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儿子,本年才十六岁,名叫陈蓉。现在敬老爷不管事了,这珍爷那边干闲事?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宁知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再说秦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秦公身后,宗子陈代善袭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的蜜斯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名陈赦,次名陈政。现在代善早已归天,太夫人尚在。宗子陈赦袭了官,为人却也中平,也不办理家事;唯有次子陈政,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刚朴重。祖父钟爱,原要他从科甲出身,不料代善临终遗本一上,皇上怜念先臣,即叫宗子袭了官;又问另有几个儿子,立即引见,又将这政老爷赐了个分外主事职衔,叫他入部习学,现在现已升了员外郎。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叫陈珠,十四岁进学,厥后娶了妻、生了子,不到二十岁,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名蜜斯,生在大年月朔,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另有很多笔迹。你道是消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