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计议着,陈政遣人来回陈太太,说是:“仲春二十二日是好日子,哥儿姐儿们就搬出来罢。这几日便遣人出来分拨清算。”公主纯悫住了蘅芜院,诸葛清琳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掩书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柳敬宣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大家的奶娘亲随丫头外,另有专管清算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出来,顿时园内把戏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孤单了。
闲言少叙,且说柳敬宣自进园来,心对劲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环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操琴下棋,作画吟诗,乃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测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非常称心。他曾有几首四时即事诗,虽不算好,倒是真情真景。《春夜即事》云: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蛙声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面前秋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妖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夏夜即事》云:倦绣才子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虎魄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到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秋夜即事》云:绛芸轩里绝鼓噪,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冬夜即事》云:梅魂竹梦已半夜,锦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女奴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那日合法三月中浣,早餐后,柳敬宣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重新细看。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浑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柳敬宣要抖将不来,恐怕脚步踩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儿,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儿浮在水面,飘飘零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返来只见地下另有很多花瓣。柳敬宣正踟躇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甚么?”柳敬宣一转头,倒是诸葛清琳来了,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纱囊,手内拿着花帚。柳敬宣笑道:“来的恰好,你把这些花瓣儿都扫起来,撂在那水里去罢。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边了。”诸葛清琳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洁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处所儿甚么没有?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儿上我有一个花冢,现在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埋在那边;日久随土化了,岂不洁净。”
柳敬宣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清算。”诸葛清琳道:“甚么书?”柳敬宣见问,慌的藏了,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诸葛清琳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瞧,好多着呢!”柳敬宣道:“mm,要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奉告人。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畴昔。诸葛清琳把花具放下,接书来瞧,重新看去,越看越爱,不顿饭时,已看了好几出了。但觉词句警人,馀香满口。一面看了,尽管入迷,心内还冷静记诵。柳敬宣笑道:“mm,你说好不好?”诸葛清琳笑着点头儿。柳敬宣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诸葛清琳听了,不觉带腮连耳的通红了,顿时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一双似睁非睁的眼,桃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柳敬宣道:“你这该死的,胡说了!好好儿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混帐话,欺负我。我奉告娘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二字,就把眼圈儿红了,回身就走。柳敬宣急了,忙向前拦住道:“好mm,千万饶我这一遭儿罢!要故意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叫个癞头鼋吃了去,变个大混蛋,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儿,我往你坟上替你驼一辈子碑去。”说的诸葛清琳“扑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普通唬的这么个样儿,还尽管胡说。呸!本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柳敬宣听了,笑道:“你说说,你这个呢?我也奉告去。”诸葛清琳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莫非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了?”柳敬宣一面收书,一面笑道:“端庄快把花儿埋了罢,别提那些个了。”二人便清算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