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四下寂寂,两人没了话,很久,成去非放了手底文稿,抬首漫声道:“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无大于不满足,这么一个草芥般的小吏,尚且战颤栗栗,日慎一日,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却不知庙堂之上,有多少人不知何为在其位,谋其政。”
这番行动已落入成去非眼中,便故意逗弄她一句:“君子慎独,入暗室而不欺,你在做甚么?”
成去非嘴角扯了扯:“他这是在自保,到底还是惜命。”
本是偶得断章, 自藏他万里国土的峥嵘大志。成去非低笑:“又不是头一回见, 你想要甚么字?”
“这是从闵明月家中搜来的,桑榆算是个聪明孩子,给藏了起来,”吴冷西道,“她偶然提及之前也有人来找闵明月的遗物,想必官仓里头也是晓得内幕的,闵明月有漫条记录的风俗。我担忧有人盯梢桑榆,果不其然,那日夜里真被人拖去了。”
等把吴冷西送出橘园,他先去用饭,等折返返来,园子里变得更加清澈,月又降低几分,游云散尽,大地尽是片片清辉。
“你备车,我要去趟青溪。”成去非一面叮咛,一面朝木叶阁去了。
只此八字,带着他一贯的刚毅锋芒,一笔笔远甚这一室烛光,字里行间浸淫的是他自少年起便未曾冷却的拿云苦衷--大志自不成摧于弱情,壮图自不成终究哀志。
“不了,木师哥应还在家等我。”吴冷西婉拒,成去非也不强求,踱步跨出门,只觉一股清爽之气劈面而来,很有几分风凉,再抬首间,满月已游弋在浮云之间,天何时放晴的,他两人竟浑然不知。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成去非笑道:“送返来两个?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能当双人用?”
成去非沉吟半晌:“既然如此,她本来的家是不能住了。”
也不等她说话,兀自走到她跟前来,只悄悄一托她下颚:“我看看伤好的如何了?”
说着,吴冷西眸子间或一转,道:“那日审段文昌时,他提及您客岁让世家捐粮一事,成心穿凿附会,不过也只是蜻蜓点水,略略说了几句。”
“不能留把柄给阮女人,”他打量着这扎眼的小楷,面上终暴露一分霁色,“可阮女人倒是一堆把柄在我手上。”
感慨唏嘘中自有一丝不易发觉的无法,吴冷西已研好墨,又替他置放一对红酸枝镇尺,无声看了看他,成去非起家朝几案走去,挑了管紫毫,那笔尖如锥利如刀,他向来用的最为顺手,遂蘸了饱满的墨,提笔写下一句:
笔端殷殷,刚一落笔,就见四儿端着梅子汤出去,小声冲她道:“至公子来了。”
忽言及此,更像是钝刀割肉,吴冷西半日才轻声道:“是,石启的剥人皮之技,便是我传授予他的。”
“我本日去了船埠重验辎重。”
她不敢瞧他,只抿唇含笑:“可我不是君子。”
成去非遂看了他几眼:“虽说三十六式有奇效,毕竟是过分恶毒,你要用的谨慎。”
吴冷西缓过神来, 忙道:“谢师哥体贴, 来得赶巧, 未曾淋雨,”说着看向那句“落入胡尘未断”, 笑道, “上返来竟没着意这幅字,当真是龙跃天门,虎卧凤阁, 冷西敬求墨宝。”
成去非淡然道:“查出真相,上呈天子,国有国法,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八议’也不能叫该死的不死。”成去非轻描淡写带过,“我听闻你首创三十六式,你是不是本来便熟谙石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