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曙只是笑,而坐上支林则目光通俗,安闲应对起来:
“倒不如化而裁之,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六合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至于象外之意,固非人所能及,强力而致,究有何益?”原是顾曙已在笑驳韦行霈,说得世人一怔,阿灰果清谈佳手,象卦以外的未形之理,几语被他就此点破。
殿下的神情却仍然冰冷如常, 她此时打扮绝非合适帝国长公主的身份,亦不符乌衣巷成府女仆人的身份。殿下看起来,更像是个比丘尼, 成去非不无奇特地想到此, 他因而仍以君臣之礼上前拜道:
“至公子常日里间不容瞬,此番前去,是祛衣受业?还是只为发难?”
殿下的精力非常好。
“寻道,一则有先相全而后相离,比方史载诸多有志于建功立业者,成事体例并不尽不异。二则先相离而后相合,起点虽分歧,但目标却还是一样,二者归宿毕竟一样。世人只见相异,而不睹厥后之不异,如是也。”支林回应奇妙,言之在理,世人感慨之余不免又暗自思惟:事理已如此通透,至公子该如何应对?
“槛浑家有话想就教大师。”成去非突然发声,引得世人谛视不已,这类场合他夙来寡言,世人皆知他不喜清议,现在竟有话要说,不过至公子并非不精于此道,当日亦是夺戴凭席的人物,便都存了猎奇看向他这边。
至于成去非上一回听他讲佛法,已是身在会稽数十载前的旧事了。大师这些年于庐山,背山临流,营建佛龛,又请画工图绘天竺佛影,撰写五篇铭文,供人礼拜,亦是无量功业。
明芷不置可否,她回敬一丝一样如有似无的笑意:“至公子现在功成名遂,如日中天,不敢不宽恕,痴鼠拖姜,吾不可矣。”
不算余裕的空间中,伉俪二人相对而坐,相互保持着于各自来讲皆未逾礼的姿势。他的君主,所行已渐次让他麻痹, 固然会有那么一瞬引发他情感上的不悦;她的臣子,双颊不似昔日普通有神采,固然他的神采不过一层冷霜罢了, 明芷心底忽涌起一丝怜悯:她的臣子, 她的夫君, 戴星而出,载月而归,夜而忘寐,昼而忘食。所求不成得,所念不成见,一颗心拖泥带水,不过亦是芸芸众生中挣扎的不幸人罢了,那么,现在,他八风不动的神态,毕竟惹得明芷微微一哂,前所未有地先开了口:
成去非不再多发一言,坐上的殿下,仍未发一言,这对人间尊荣的佳耦,坐位间的间隔相隔并不远,而中间隔着的倒是无我相无人相的佛面佛心,统统墙壁瓦石,隔断了成去非同她,同坐中来宾的丝缕关联。
明芷竟不否定:“我的发难,不过一时无聊推断,而至公子的发难,则定是有备而来。”
“神也者,圆应无生,妙尽知名,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
成去非未有涓滴游移,当即答道:“发难的不是我,而是殿下。”
不过这并不要紧,他所恋慕的人,会在家中等他返来,会在他酝酿风暴之际的当下与将来,一向等候、伴随。
世人顿时听出柳暗花明又一感来,只听支林持续道:“公子既以薪火喻,便说薪火。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