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修远抬目,背着光,韩蛰的神情暗淡莫辨,只要那双眼睛锋锐通俗。

左边一副意境清幽,梵刹幽谧,禅窗半掩,里头似有和尚趺坐论法,只勾画侧影神.韵。禅窗以外,则是一方绿池,着墨未几,却如点睛般,叫人见之忘俗。

威仪冷厉的锦衣司使,自有慑人的气势。

从得知父亲的凶信至今,三百余个日夜,这场景高修远推演过不止一次。在住进普云寺之前,他便选了这把吹毛立断的匕首藏在身上,借入都城与人来往的机遇,或远或近地瞧见甄嗣宗,将他身形的高矮胖瘦牢服膺在心中,并在夜深人静时,站在画案旁,将刺杀的行动练习无数遍。

锋利的剧痛传来,甄嗣宗突然发觉,下认识便往侧旁退避,四十岁男人结实的手臂伸出,毫无章法,狠狠捶在高修远的肩头,旋即一声痛呼,高喊拯救。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手垂下去,任由血珠滴落,积在空中。

不过两句话罢了,甄嗣宗当然说得出来。不止说得出来,还须评点得精要,顺道压一压他放肆桀骜的气势。

但于黄瞻佳耦而言,这两幅画却已算是宝贝。

甄嗣宗心中哂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被人推开,方丈陪着被轰动后敏捷赶到的韩蛰走了出去。

高修远立在案旁,神情清冷而倨傲,“依甄相所见,这两幅算好吗?”声音如态度冷僻,他的身姿挺拔如竹,傲然瞧着这位职位尊崇的相爷,涓滴不粉饰挑衅孤傲的意义。

靠墙的角落里是一方长案, 上头摆着各色颜料和粗细分歧的几十支狼毫, 正中间画卷铺着两幅画。

剑鞘微摆,旁人不敢撄他锋芒,纷繁遁藏。

屋里安插得空旷,墙壁上悬着很多山川画作,有装裱过的,亦有画到一半, 只将大幅宣纸贴在墙上的, 非常混乱。

案上画卷铺展,被窗缝里扑出去的风卷起一角,甄嗣宗躬身将画纸抚平。

他开口,声音犹带恨意,“甄嗣宗没死?”

只恨当时力浅,未能让甄嗣宗那恶贼一击毙命!

这只手曾妙笔生辉,绘下清秀国土,清幽佛院,也曾深藏苦衷,绘下高山枫林,梵刹红豆。作画之人的手执笔挥洒,变幻万端,贵重非常,但现在他连命都要搭出来了,这点伤又能算甚么?

他虽有点才华浮名,出身却寒微,要跟甄嗣宗算账,实在难比登天。这回良机可贵,他一腔孤愤为父报仇,打的便是鱼死网破的主张,并不想扳连寺院里其别人,遂站起家来,“谋逆行刺,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人无尤。”

且抛开旧怨成见,两幅画当真去瞧,倒也算意境独到。

僧舍里门窗紧闭,外头脚步仓促,明显是在救援那假仁假义的恶贼。

甄嗣宗粗粗瞧过,还算对劲。

被哨箭招来的锦衣司巡查之人已在外头候着,受命押送高修远下山。

三位和尚摆布合力,将高修远扯开,只剩带血的匕首仍留在甄嗣宗腹部。

高修远苦心运营了整年才换来这手刃仇敌的机遇,双目被恨意烧得通红,被和尚拧着转动不得,如挣扎欲出的豺狼,厉声道:“恶贼!还我父亲性命!”

但这半晌倒是甄嗣宗有求于他,若不乱来两句,黄瞻那边就须他另想体例。

论笔法意境,这两幅图绘之过密,不及他山川画悠远留白的灵秀神韵。

——只消动手够快,匕首重重脏腑,甄嗣宗便必死无疑!

“救活了。”韩蛰沉声,见高修远目光灰败,仿佛低沉下去,弥补道:“得躺一年半载。”

韩蛰扫他一眼,冷然看向被方丈用绳索缚住的高修远,“走。”

高修远低头,却见韩蛰的手俄然伸过来,掌心托着个藐小的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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