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事,于韩蛰樊衡那种踩着刀尖的人而言,轻而易举,于高修远却绝非易事。
韩蛰端倪沉厉,盯着高修远,没出声。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手垂下去,任由血珠滴落,积在空中。
高修远寄住在普云寺一年, 虽非持有度牒的和尚, 却因他画中的超然萧洒,得方丈和寺中和尚赏识, 有僧舍可住, 还在僧舍旁专设了一间屋子作画。
但是文墨出身的少年毕竟未曾习武杀人,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几近触及脏腑,却在甄嗣宗闪避后偏了方向。匕首似被甚么东西卡住,待高修远再想往里推时,手已被甄嗣宗紧紧握住,匕首被迫拔出两寸,他使极力量往里推,却已握不准方向。
高修远抬目,背着光,韩蛰的神情暗淡莫辨,只要那双眼睛锋锐通俗。
锋利的剧痛传来,甄嗣宗突然发觉,下认识便往侧旁退避,四十岁男人结实的手臂伸出,毫无章法,狠狠捶在高修远的肩头,旋即一声痛呼,高喊拯救。
……
高修远只瞥了一眼,便挪开目光,“是我运营行刺,与旁人无尤。”瞧见中间端倪驯良的方丈,毕竟感觉心中有愧他的信赖照拂,这当口说不出旁的话,只涩然看他。
论笔法意境,这两幅图绘之过密,不及他山川画悠远留白的灵秀神韵。
甄曙毕竟没本领跟韩蛰耍横,咬牙切齿,“我会照实禀告皇上,等你们发落!”
冷淬的锋刃向前,脱手狠而准,在甄嗣宗发觉之前,刺破他的堆叠衣裳,没入腹中。
高修远身材微晃,甄嗣宗已然退开半步。
——只消动手够快,匕首重重脏腑,甄嗣宗便必死无疑!
从得知父亲的凶信至今,三百余个日夜,这场景高修远推演过不止一次。在住进普云寺之前,他便选了这把吹毛立断的匕首藏在身上,借入都城与人来往的机遇,或远或近地瞧见甄嗣宗,将他身形的高矮胖瘦牢服膺在心中,并在夜深人静时,站在画案旁,将刺杀的行动练习无数遍。
匕首仍刺在甄嗣宗身上,高修远红着眼睛浑然不顾,握紧手柄,便往里头刺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被人推开,方丈陪着被轰动后敏捷赶到的韩蛰走了出去。
高修远的画当然出众,却还算不得名家,甄府的书楼里珍品无数,俱是历代名家手笔,不乏传世真迹,比他出众的多了去。换作平常,他也一定肯自降身份,评点这类沽名钓誉之辈的画作。
高修远立在案旁,神情清冷而倨傲,“依甄相所见,这两幅算好吗?”声音如态度冷僻,他的身姿挺拔如竹,傲然瞧着这位职位尊崇的相爷,涓滴不粉饰挑衅孤傲的意义。
但于黄瞻佳耦而言,这两幅画却已算是宝贝。
但这半晌倒是甄嗣宗有求于他,若不乱来两句,黄瞻那边就须他另想体例。
甄嗣宗心中哂笑。
韩蛰目光微沉,“你的手——”
靠墙的角落里是一方长案, 上头摆着各色颜料和粗细分歧的几十支狼毫, 正中间画卷铺着两幅画。
高修远坐在桌边,眼睛还是赤红,神情却有些呆怔。
甄嗣宗久居高位,畴前构陷连累高世南时,并没太将那县令放在眼里。厥后高修远上京为父亲讨公道,被田保举荐到永昌帝跟前翻出旧事, 不止甄皇后被斥责, 永昌帝还让锦衣司重查旧案,令高世南官复原职,如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他这位仁义端方的中书令脸上。
若不是为拉拢黄瞻,甄嗣宗乃至不屑多看他一眼。
屋里安插得空旷,墙壁上悬着很多山川画作,有装裱过的,亦有画到一半, 只将大幅宣纸贴在墙上的, 非常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