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少卿自从送了娄太爷回家以后,自此就没有人劝他,更加放着胆量用银子。前项已完,叫王胡子又去卖了一分田来,二千多银子,顺手乱花。又将一百银子把鲍廷玺打发过江去了。王知县事体已清,退还了屋子,告别归去。杜少卿在家又住了半年多,银子用的差未几了。考虑把本身住的屋子并与本家,要到南京去住,和娘子商讨,娘子依了。人劝着他,总不肯听。足足闹了半年,屋子归并妥了。除还债赎当,还落了有千把多银子,和娘子说道:“我先到南京会过卢家表侄,寻定了屋子,再来接你。”
杜少卿在船歇宿。是夜五鼓,公然起了微微西南风,船家扯起篷来,乘着顺风,只走了半天,就到白河口。杜少卿付了船钱,搬行李登陆,坐轿来家。娘子接着,他就奉告娘子前日路上没有盘程的这一番笑话,娘子听了也笑。
杜少卿送了出去。才关了门,又听得打的门响。小厮开门出去,同了一人出去,禀道:“娄大相公来了。”杜少卿举眼一看,见娄焕文的孙子穿戴一身孝,哭拜在地,说道:“我家老爹归天了,特来报知。”杜少卿道:“几时归天的?”娄大相公道:“前月二十六日。”杜少卿大哭了一场,叮咛连夜制备祭礼。次日凌晨,坐了肩舆,往陶红镇去了。季苇萧探听得姚园的事,绝早走来拜候,晓得过去陶红,怅怅而返。
杜少卿告别卢家,搬了行李去。次日,世人来贺。这时三月初旬,河房渐好,也有箫管之声。杜少卿备酒请这些人,共是四席。那日,季苇萧、马纯上、蘧马先夫、季恬逸、迟衡山、卢华士、景兰江、诸葛天申、萧金铉、郭铁笔、来霞士都在席。金东崖是河房邻居,拜往过了,也请了来。本日茶厨先到,鲍廷玺打发新教的三元班小伶人来叩首,见了杜少爷、杜娘子,赏了很多果子去了。随即房东人家荐了一个卖花堂客叫做姚奶奶来见,杜娘子留他坐着。到上昼时分,客已到齐,将河房窗子翻开了。众客散坐,或凭栏看水,或啜茗闲谈,或据案观书,或箕踞自适,各随其便。只见门外一顶肩舆,鲍廷玺跟着,是送了他家王太太来问安。王太太下轿出来了,姚奶奶瞥见他,就忍笑不住,向杜娘子道:“这是我们南京驰名的王太太,他怎肯也到这里来?”王太太见杜娘子,实在谨慎,不敢抗礼,杜娘子也留他坐下,杜少卿出去,姚奶奶、王太太又叩见了少爷。鲍廷玺在河房见了众客,口内讥笑谈笑。闹了一会,席面已齐,杜少卿出来奉席坐下。吃了半夜酒,各自散讫。鲍廷玺本身打着灯笼,照王太太坐了肩舆,也归去了。
当下走过淮清桥,迟衡山路熟,找着房牙子,一起看了几处河房,多不中意,一向看到东水关。这年是乡试年,河房最贵,这屋子每月要八两银子的租钱。杜少卿道:“这也罢了,先租了住着,再买他的。”南京的民风是要付一个进房,一个押月。当下房牙子同房东人跟到仓巷卢家写定租约,付了十六两银子。卢家摆酒留迟衡山同杜少卿坐坐,到夜深,迟衡山也在这里宿了。
庙里羽士走了出来,问那边来的尊客。来羽士道:“是天长杜状元府里杜少老爷。”羽士听了,实在恭敬,请坐拜茶。杜少卿瞥见墙上贴着一个斗方,一首识舟亭怀古的诗,上写“霞士道兄指正”,下写“燕里韦阐思玄稿”。杜少卿道:“这是滁州乌衣镇韦四太爷的诗。他几时在这里的?”羽士道:“韦四太爷现在楼上。”杜少卿向来霞士道:“如许,我就同你上楼去。”便一同上楼来,羽士先喊道:“韦四太爷,天长杜少老爷来了!”韦四太爷承诺道:“是阿谁?”要走下楼来看。杜少卿上来道:“老伯,小侄在此。”韦四太爷两手抹着胡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当是谁,本来是少卿!你如何走到这荒江空中来?且请坐下,待我烹起茶来,叙叙阔怀。你到底从那边来?”杜少卿就把李大人的话奉告几句,又道:“小侄这回盘程带少了,本日只剩的五个钱,方才还吃的是来老爷的茶,船钱饭钱都无。”韦四太爷大笑道:“好,好!本日大老官毕了!但你是个豪杰,如许事何必焦心?且在我下处坐着吃酒。我因有教的一个门生住在芜湖,他前日进了学,我来贺他,他谢了我二十四两银子。你在我这里吃了酒,看风转了,我拿十两银子给你去。”杜少卿坐下,同韦四太爷、来霞士三人吃酒。直吃到下午,看着江里的船在楼窗外畴昔,船上的定风旗垂垂转动。韦四太爷道:“好了,风云转了!”大师靠着窗子看那江里,看了一回,太阳落了下去,返照照着几千根桅杆半截通红。杜少卿道:“天气已晴,东北风息了,小侄告别老伯下船去。”韦四太爷拿出十两银子递与杜少卿,同来霞士送到船上。来霞士又托他请安南京的诸位朋友。说罢别过,两人登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