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翻看文牍,家訾不敷千钱,家徒四壁,食不能饱、衣不能暖,连床被褥都没有,不得不睡在草堆里取暖的民户比比皆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逼真、如此近间隔地在基层打仗到这些事,远比此前的“听闻”要来得震惊。他为此连着好几夜都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披衣绕室,长叹短叹,觉有块垒在胸,既怜生民,又恨贪苛,深知这黄巾之乱虽动乱了海内,伤了天下的元气,但一边是民不聊生,一边是横征暴敛,这百姓又怎能不揭竿?这天下又怎能不亡?
周澈沉吟,想道:“为官当随波逐流,前车后辙,顺从旧例。因为如果将旧例一改,后边接任的官儿就难办了。不过,我克日读乡舍的户籍册牍才知,诸亭、诸里的百姓更是多有生存更加艰巨的,现在深冬,天寒地冻,不知有多少人连衣食都不自给,这多出的钱怎忍心去收?我本非为当官儿而来,这旧例改了也就改了!”
他这边一再沉吟,那佐吏有些不懂了,不就是征收几千钱么?二十多年都如许了,有甚么可几次考虑的?周澈盘算主张,开口说道:“向乡中征钱既是由县廷批准的,这端方我也不能坏,但是‘出一收二’就不必了。这几年接连疫病,前两年的年景也不好,老百姓都不轻易。”
“乡置?加派?”
时人乡里看法重,这陈华虽是阉宦家的来宾弟子,倒也不忘给乡里“造福”。周澈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我晓得了。……,你去写道公文,拿过来,我给你画诺签押,然后去乡佐院中支钱。”乡佐管钱。胡项虽请辞了,但他部下的佐吏没有请辞,现在暂管乡中的财物出入。
周澈自上任以来,比来他的首要精力都用在了练功上,说实话,对乡中平常的事情运转还不太熟谙。他问道:“这钱之前都是从乡中征收的么?”
“到现在也是十几年了。”
“县里晓得此事么?”
周澈略微沉吟,说道:“既是由县廷批准的,就按此征收罢。”
“最早就是由县里批准的,到现在十多年了。”
征八百钱、两只鸡是县里批准的,周澈纵不肯,也没体例,总不能“拿自家的钱给朝廷的邮置”。此乃大忌,落在故意人的眼里,定会被诘责,以是对县廷的这个批准,从了也就从了,但是“出一收二”就过分了。
“啊?”佐吏不敢置信,张大嘴,呵出一团热气,肯定似的诘问道:“周君?你替他们出?”
“乡长,这钱给了邮置以后,要不要按之前的常例向乡中征收?”
“你刚才说这钱是向乡民征收的,但是我俄然想起一事:我在任亭长时,为何从未曾有人来征收此钱?”
佐吏俄然笑嘻嘻地说道:“乡长,往年的常例都是出一收二。”
“出一收二?”
“按例,本乡每两个月需给东乡置八百钱,两只鸡,本来月中就该给的,只是赶上盗贼夜袭,故此迟延至今。我们乡的乡置蔷夫等不及了,这已是第二次派人来催。”
“该宿亭了。”
他本是跪坐在地上的,这会儿急得腰往前挺着,屁股都分开了脚后跟,变成了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