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胜之书》是前汉汜胜之编的一本农书,高成虽发展乡间,但连大字都熟谙不了几个,自是没看过这本书。不但没看过这本书,并且因为阴修说话太文绉绉了,他有一半都没听懂,也不好出口扣问,不知该如何答复,只能伏地叩首,唯唯诺诺:“诺。”
一方面,荀贞是个“心存大计”的人,为了能更好地实现他的“大计”,他当然巴望获得本郡太守的支撑。
他和阴修各有所求,一个夸奖、一个谦谢,堂上氛围敦睦。
谢、费两家还好,不是没见过官吏,特别是费家,既是张让家的来宾,费畅又是郡中督邮,犹能存些平静;冯巩的父亲冯暖和刘家的家主刘翁两人长这么大,县令都没见过几次,这是头次见两千石的“朱紫”、本郡的太守,冲动得浑身颤栗,回话时都带着颤音。
荀氏八龙中故去的已有两位,一个是荀悦的父亲荀俭,八龙之首,一个是三龙荀靖(叔慈)。远游的是六龙荀爽(慈明)。
固然阴修为人不娇纵,情愿勉强畏慎以责备,自之郡以来,持续召见本郡衣冠后辈,承诺将对他们委以重担,连此次行春都带着一群士子,看似是专以旌贤擢俊为务,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愿如宗资、成瑨一样“主画诺”、“但坐啸”。——不错,宗资因“主画诺”而获得了一个“任善之名”,“闻於海内”,可如许的“任善”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这两句民谣究竟是褒是赞?千秋万代,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非功过,青史记之,先人评之。
——
待最后一个登堂的刘家家主刘翁下堂后,他笑对荀贞说道:“贞之,你这官寺的大堂未免也太小了些,跟班我来此的士子们都是本郡的豪杰,却只能让他们候在院中。春虽回暖,民风仍寒,在院里一站半天,怕是都冻坏喽。”
自荀贞诛灭第三氏后,乡中诸大姓对他都刮目相看,高素的父亲也曾宴请过他,两人相互了解。荀贞见是他来到了,停下脚步,酬酢两句,再向四周的士子们告个罪,表示他们将来宾和礼品留在院外,带着他两人登下台阶,脱去鞋子,步入堂内。
阴修叹了口气,可惜地说道:“吾闻许子将赞叔慈和慈明:‘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又闻国人佳誉慈明:‘荀氏八龙,慈明无双’。唉,可惜啊,叔慈和慈明一个故去,一个没有在家,使我未能诣前就教。”听他意义,对荀靖和荀爽是非常神驰的了。
——若说他之前和荀贞交好,只是出於“意气相投”,那么现在他与荀贞交好,则是存了决计的成分了。这也不必然是好事。人生人间,知己难求。与其说知己难求,不如说是纯粹的豪情难求。他和荀贞的友情本就不安定,“意气相投”只是他自以为的,实际上只是他的一时髦起,不然他也不会当着荀贞的面与文聘争斗了,当今有了好处干系的存在,说不定反是件功德。
另一方面,如前文所述,郡之属吏多为本郡人,而太守则是外郡人。一个外埠太守来到本郡,要想政令通畅必必要获得本地士族、大姓的支撑。刁悍的太守固能令一郡颤栗,可若太守文懦,压不住本地大族,却也不免主弱臣强。一二十年前,有两句民谣:“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说的就是这类环境。
高氏父子退出去后不久,谢、费、冯、刘诸家的家主络绎赶到,顺次登堂。
一个乡中土豪能备下甚么好礼品?阴修不觉得意,点了点头,说道:“吾来尔乡,是为行春。‘青阳开动,根荄以遂’。青阳者,春也。遂者,复苏滋长也。凡春之季,地气初通,是万物复苏之时。你为农家,当知《汜胜之书》,书中有云:‘春,地气通,可耕坚固强地黑垆土’。现已到了耕作的季候,明天子圣明,群贤在朝,立春之日,天子尚躬耕於籍田,何况尔等?你身为乡中大姓,万不成忽视怠惰,要给乡民们做个典范。须知:‘春不种,秋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