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庚星亮起,夜枭族大王子喜不自胜,正欲领军渡河。月光星辉之下,隔河瞭望,却遥见对军主将手中蓦地化出一张一人高的铁弓,三支无羽箭携着凛冽风声划破夜空,无羽的长箭直直坠入河中心,化作三根庞大铁柱,立于澎湃水面一字排开。

苏陌叶讲给凤九的史册记录,说相里贺御驾亲征,拒敌十七日,力有不逮,终战死疆场。袒护在薄薄史页后的本相,凤九在这段回想里看到。战死的不是相里贺,而是阿兰若。

上君薨了,按理说承权的该是太子,但太子相里贺畴前是个不被看重的太子,此时是个势微的太子,将来或许只能做个傀儡上君,大权一概旁落在倾画夫人手里。而朝中谁都晓得,刑司的这位大主事是倾画夫人的亲信。换言之,往阿兰若身上安罪名的是她亲娘,困她的是她亲娘,一门心秘密置她于死地的,还是她亲娘。

阿兰若手中的笔一颤,纸上是“浮生多态,天命定之”八个字。本是一笔好字,最后一字却因执笔的颤抖,生生坏了气韵。

青年居住的石板旁,两棵老树长得富强苍郁,树间用健壮的青藤搭了个可供躺卧的凉床,阿兰若靠坐在上头远目林外风景,和声道:“你畴前常说的那句,浮世浮生,不过一场体验,我感觉甚有事理。生之是非,在乎体验,体验很多便是寿长,体验得少便是寿短。我克日了悟,我这段人生,看起来短,实在也算长了。”停了停,续道,“若说王宫中另有何人值得惦记,不过王兄罢了,他性子淡薄,实在偶然上君之位,此时与夜枭族这一战绝非偶尔,定然是母……倾画夫人的战略,意欲借刀杀人,将王兄撤除。王兄他非御敌良将,一旦上了疆场,定然不能活着返来。”

阿兰若缓缓昂首。

可她仍然紧紧固执笔。

倾画宫装严丽,停在牢门前两步,卒子翻开牢门退下去。阿兰若将手中一笔字扫尾,续道:“牢中无事,开初我实在不大明白母亲为何往我头上安如许的罪名,但揣摩一阵,也算想通了一些起因。”

倾画的目光停在她的字上,淡声道:“沉晔他生来居于高位,连上君都顾忌三分,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即使因救下橘诺自毁了出息,但人间事,最好运营者莫过于出息,他本意在放逐中从长计议,你却将他占为己物,可知,这触了他的大忌?”瞧她一眼,续道,“方才你感喟你父亲重情,终究败在一个情字上。你父亲雷霆手腕,我生不如死,却只能拴在他身边。可你呢,你虽聪明,此事上比之你父亲,却远远不及,沉晔稍许逢场作戏,便让你用足真情,落到这个地步,不也是败于一个情字?”

白衣青年凝目看她半晌,道:“你一贯固执,我此时说甚么也留不住你,但疆场凶恶,如果此行回不来呢?”

庞大的沉默中,倾画的脚步渐行渐远,纤细辩白,能听出那貌似慎重的脚步声中隐有混乱。待倾画的身影消逝在牢口那扇阴沉的大门外时,站得远远的小卒子慌里镇静跑过来,重点起一盏油灯。

倾画的眼神更见怜悯,道:“他向你王兄求了一门婚事。”

苏陌叶曾问她,如有一天她因沉晔而仇恨,会是为了甚么,彼时她一句打趣,说那必然是因获得过,比方他爱上她,厥后不爱了,又去爱了别人。却不想一语成谶,他乃至或许从未爱过她,连那些她自发得贵重的回想都是假的。多么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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