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拂晓,白雄掖了板斧,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摆布傲视,那边有小我影儿。正在了望,忽见那边来了一人,头发疏松,血渍满面,左手提着衣衿,右手执定一只朱履,慌镇静张,竟奔前来。白雄一见,才待开言,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吃紧闪过,细心一看,却像姐夫范仲禹模样。及至问时,倒是疯颠的,言语并不明白。白雄俄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
你道何事?本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昌隆木厂,倒是山西人开张。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长的边幅不扬,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大家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是以又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固然好喝,却与闲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忙,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类似,甚为畅旺。因为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一天,屈申与屈良商讨,道:“传闻新货已到,乐(老)子要到那边看看。如若对幼儿,咱倒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情愿,便拿褡裢钱靶子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一头酱色斑白的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弊端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竟奔万全山南。
他越焦急,驴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骂道:“洼八日的臭屎蛋!‘养军子日,用在一朝。’老阳儿(太阳)眼看着没啦,你含合我闹哩哩呢!”话未说宠,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楞,“吗”的一声就叫起来,四个蹄子乱窜飞跑。屈申晓得他的弊端,必是闻声前面有驴叫喊,他需求追。是以拢住扯手由他跑去,到底比闹(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一头驴。他这驴一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赶紧爬起,用鞭子乱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过来一看,倒是一头黑驴,鞍軸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放青龈草,迫促之际,将他撇下。黑驴一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东山口外,故在此处还是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连嚷几声,并无人应,本身说道:“好一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膘满肉肥,并且鞍軸光鲜,悄悄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即将钱靶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迤,倒是缓慢的好走儿。屈申心中欢乐,觉得得了便宜。
屈申又叫了半天,方听妇人问道:“找谁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因天贺(黑)了,借官(光)儿,寻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妇人道:“你等等。”又迟了半天,方见有个男人出来,打着一个灯笼,问道:“何为么的?”屈申作个揖,道:“我是个走路儿的。因天万(晚)咧(啦),难以行走,故此轰动,借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男人道:“本来如此。这有甚么呢,请到家里坐。”屈申道:“我另有一头驴。”男人道:“尽管拉出去。”将驴拴在东边树上,便持灯引出去,让至屋内。屈申提了钱靶子,随在前面。出去一看,倒是两明一暗,三间草房。屈申将靶子放在炕上,重新与那男人见礼。那男人行礼,道:“茅舍草舍,掌柜的不要见笑。”屈申道:“好说。”男人便问:“贵姓?在那里发财?”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申,在沉(城)里故(鼓)楼大该(街)开着个心(兴)伦(隆)木厂。我含(还)没吝(领)教你老贵信(姓)?”男人道:“我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本来是李大过(哥),失敬,失敬。”李保道:“好说,好说。屈大哥,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