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至此,只见金生掀帘出来。雨墨忙迎上来,道:“金相公,如何本日伸了懒腰,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甚么?原是留着你念的,不想你也误了,竟把诗句两担搁了。”说罢,便叫:“小二,开了单来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见小二开了单来,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三钱。雨墨递给金生。金生看了,道:“未几,未几,也赏他二两。这边店里没用甚么,赏他一两。”说完,便对颜生道:“仁兄呀!……”中间雨墨吃这一惊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说‘不闹虚了’。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那里弄去?”谁知金生本日却不说此句,他却问颜生道:“仁兄呀!你这上京探亲,就是这个模样,莫非令亲那边就不憎嫌么?”颜生感喟,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愚兄却不肯意。况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边末免要费些唇舌呢。”金生道:“必要筹算筹算方好。”
到了次日,颜生出来净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不晓得他故乡住处,晓得他是甚么人?倘若如果个傍友,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颜生忙喝道:“你这主子,休得胡说!我看金相公去处奇特,辞吐豪侠,决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结拜,便是磨难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别的罢了,这是你说的吗?”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别的罢了,返来店里的酒饭银两,又当如何样呢?”
雨墨去了多时,返来道:“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除还饭帐,下剩四两有零。”颜生道:“我们走路罢。”雨墨道:“不走还等甚么呢?”出了店门,雨墨自言道:“轻松矫捷,免得有承担背着,怪沉的。”颜生道:“你不要多说了。事已如此,不过量费去些银两,有甚要紧。今晚前程,任凭你的主张就是了。”雨墨道:“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特。若说他是诓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来,他连筷子也不动呢?就是爱喝好酒,也犯不上要一坛来,却又酒量不很大,一坛子喝不了一零儿,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爱吃活鱼,何不竟要活鱼呢?说他成心要冤我们,却又素不了解,无仇无恨。饶白吃白喝,还要冤人,更无此理。小人测不出他是甚么意义来。”颜生道:“据我看来,他是个萧洒儒流,总有些放浪形骸之处。”主仆二人途次闲谈,还是打了早尖,多安息安息,便一向赶到宿头。雨墨便出主张道:“相公,我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再也没的破钞了。”颜生道:“依你,依你。”主仆二人竟投小店。
金生也不唤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他便叮咛如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立等要用;又如何预备上等饭,要鲜串活鱼;又如何搭一坛女贞陈绍:还是按前两次一样。雨墨在旁,唯有听着罢了。又瞥见颜生与金生说谈笑笑,真如异姓兄弟普通,毫不介怀。雨墨暗道:“我们相公真是书白痴,看明早这个饥荒如何筹算?”
雨墨暗道:“真体贴呀!结了盟,就是另一样儿了。”正想着,只见内里走进一小我来。雨墨才待要问:“找谁的?”话未说出,那人便与金生叩首,道:“家老爷打发小人前来,恐爷路上贫乏盘费,特送四百两银子,叫老爷姑息用罢。”此时颜生听的明白。见来人身量高大,头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鞓带,足下登一双大曳拔极靸鞋,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只听金生道:“吾行路,焉用很多银两。既承你家老爷美意,也罢,留下二百两银子,下剩仍然拿归去。替吾伸谢。”那人听了,放上马鞭,从褡裢靫里一封一封取出四封,摆在桌上。金生便翻开一包,拿了两个锞子,递勺那人,道:“难为你大远的来,赏你喝茶罢。”那人又趴在地下,磕了个头,提了褡裢马鞭子。才要走时,忽听金生道:“你且慢着,你骑了牲口来了么?”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干脆‘一客不烦二主’,吾还要烦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爷有何调派?”金生便对颜生道:“仁兄,昌隆镇的当票子放在那里?”颜生暗想道:“我当衣服,他如何晓得了?”便问雨墨。雨墨此时看的都呆了,心中迷惑道:“这么个金相公,如何会有人给他送银子来呢?公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从今我倒长了一番见地。”正在呆想,忽听颜生问他当票子。他便从腰间取出一个包儿来,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俱搁在一处,递将过来。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两个锞子,对那人道:“你拿此票到昌隆镇,把他赎返来。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你将这个褡裢子放在这里,返来再拿。吾还奉告你,他回时不必到这里了,就在隔壁太和店,吾在那边等你。”那人连连承诺,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