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行夜宿,经寿州、合肥、过巢湖,于玄月初五达到长江北岸的历阳,历阳与姑孰隔江相望,时隔半年,又见长江水。
鲜卑丑男段思过来见礼道:“陈洗马来回万里建功返来,可喜可贺。”
这时,陆葳蕤也走入围屏后,唤道:“谢家姐姐——”
桓温不待回到姑孰城,在江口就擢升冉盛为骑军司马,骑督是六品武职,骑军司马是八品,冉盛从无品的中阶武职部曲督一跃而成有品秩的马队司马,并且将与段思一道统领西府最精锐的重马队,这是桓温对陈操之犒赏的第一步,要得人效力,必予以重赏,也是让陈操之明白,只要他桓温才气不拘一格汲惹人才,钱唐陈氏只要凭借他龙亢桓氏才气飞黄腾达。
谢道韫目光超出陆葳蕤和小婵二人的头顶,悠远深长,仿佛看着极远处的某处风景,那边流水汤汤、箫声如诉——
陆葳蕤道:“好,姐姐请说,我听着。”
夕阳照在这肥胖女郎脸部一侧,光影明暗,表面光鲜。
陈操之经过对岸江口的西府水军战船渡到江南,就见桓温亲身来江口驱逐陈操之,先是熟视陈操之,而后大声道:“吾有子重,赛过十万雄兵!”
“我自幼受父辈影响,酷好乐律,先是随三叔父居东山,每日琴书自娱,后因先父病逝,乃居建康守丧,升平二年初冬,号称江左乐律第一的桓野王来乌衣巷拜访我三叔父,提及钱唐有一豪门少年名陈操之,竖笛曲动人肺腑,妙解乐律,后起之辈第一,即以蔡中郎柯亭笛赠之,当时我听了当然心神驰之,却也不大佩服,知那陈操之在吴郡肄业,便与弟弟幼度悄悄出府,乘舟下吴郡,命人赶去徐氏草堂,当时陈子重已束装筹办回钱唐,因为我借了桓野王朋友的名头,子重便赶到泾河七里桥为我姊弟二人吹奏了一曲,我以为六百里行舟听这一曲很值得,厥后的事陆小娘子也大抵晓得,我与幼度来吴郡肄业,与子重来往,在桃林小筑常能听到那让人低徊不已的竖笛曲,当时与子重、仙民、尚值、长康诸人玄辩、手谈、论书画、谈乐律,现在想来,是我毕生最美的光阴——”
……
陆葳蕤点头道:“我没有曲解谢姐姐。”
陆葳蕤开口道:“谢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桓温也不乘马,就与陈操之联臂步行回姑孰,一起与陈操之谈秦、燕之事,得知陈操之终究压服慕容恪那场舌辩比武,桓温道:“子重见事极明,慕容恪说欲以许昌城换汝陈氏一族,这美满是讹诈,本日交城,明日又夺城,又何不成?”
桓温看到连续运过来的战马,计有六百匹,问知此中三百匹是从秦使席宝那边得来的,席宝还觉得马匹是被鲜卑人夺去,桓温大笑,连称妙不成言。
“这事我已晓得。”谢道韫打断小婵的话:“小婵,你还是到屏风外与我说话吧,离我太近不好。”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陈操之是在汝阴郡得知谢道韫身份已经透露这一动静的,不由很为谢道韫担忧,虽说魏晋时多有鄙弃礼法之辈,但女子为官毕竟过分骇人听闻,并且那些流言又把他与谢道韫胶葛在一起,这对一个大族女郎而言,实在是处境不妙——
一气说了这么多,谢道韫有些气喘起来,连带着咳嗽,候在内里的侍婢柳絮从速端着一个青瓷盏走出去,谢道韫喝了一口桑杏汤,安静了一下,望着陆葳蕤道:“当时我已知子重钟情于陆小娘子,倒也没有过量设法,只是感觉猎奇和担忧,钱唐陈氏当时只是豪门,子重与陆mm相恋,会有甚么成果?升平三年蒲月,我与子重同路回钱唐,当时我就有了与子重毕生为友的动机,此事只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当今建康流言纷繁,说我苦恋陈子重,非子重不嫁,这是那里话,谢道韫不是那样的人,既知子重倾慕于陆mm,我就没有往婚嫁那方面想过,如何说呢,我与子重真的能有如男人之间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吗?我内心也不是很笃定,只是我情愿守着这份情义,我不肯嫁人受另一男人拘束——子重三年守孝,钱唐陈氏重获士籍,子重入建康,申明雀起,激辩八州大中正,我亦旁听,内心非常欢乐,这时我明白了我的心机,说我喜好陈子重吗?是,也不是,我们喜好的我们常常想据为己有,如果感情,那就要独占,但愿两边之死靡它,可我没有如许想,我情愿看到子重通过他的不懈尽力一步步晋降低位、钱唐陈氏成为显赫大族,我情愿看到子重能娶到陆mm,你二人终立室属,而我,只求明月之夜、风雨之夕,能与子重步月清谈或者对弈一局、竖笛一曲,即便相隔两地不能相见也无妨,子重曾言道‘人生得一良满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想着世上有这么一小我弦歌雅意能知我心,虽隔千里,亦是高兴——只是我命多舛,求与为友亦不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