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鲁智深自离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东京来。行了半月之上,于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内打火安身,白白天酒坊里买吃。
话说当日智真长老道:“智深,你其间决不成住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方丈,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那边,讨个职事僧做。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言,你可毕生受用,记取本日之言。”智深跪下道:“洒家愿听偈言。”长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鲁智深听了四句偈言,拜了长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手札,辞了长老并众和尚,离了五台山,径到铁匠间壁客店里歇了,等待打了禅杖、戒刀,完整就行。寺内众僧得鲁智深去了,无一个不欢乐。长老教火工道人自来清算打碎了的金刚、亭子。过不得数日,赵员外自将多少钱物来五台山,再塑起金刚,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禅林辞去入禅林,知己相逢义断金。且把威风惊贼胆,漫将妙理悦禅心。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郊野,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夕照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田野村童跨犊归。
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太公道:“有,有!”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设房里,提了禅杖,带了戒刀,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未曾?”太公道:“老夫已把女儿寄送在邻舍庄里去了。”智深道:“引洒家新妇房内去。”太公引至房边,指道:“这内里便是。”智深道:“你们自去躲了。”太公与众庄客自出内里安排筵席。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过了。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把来倚在床边,把销金帐子下了,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
那大王来到庄前下了马,只见众小喽啰齐声贺道:“帽儿光光,彻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彻夜做个娇客。”刘太公仓猝亲捧台盏,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众庄客都跪着。那大王把手来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道:“休说这话,老夫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户。”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与你家做个半子,也不亏负了你。你的女儿婚配我也好。”刘太公把了上马杯,来到打麦场上,见了香花灯烛,便道:“泰山,何必如此驱逐?”那边又饮了三杯,来到厅上,唤小喽啰教把马去系在绿杨树上。小喽啰把鼓乐就厅前擂将起来,大王上厅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边?”太公道:“便是害臊,不敢出来。”大王笑道:“且将酒来,我与丈人回敬。”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厮见了,却来吃酒未迟。”那刘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劝他,便道:“老夫自引大王去。”拿了烛台,引着大王,转入屏风背后,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与道:“其间便是,请大王自入去。”太公拿了烛台,一向去了。未知凶吉如何,先办一条走路,
再说这鲁智深就客店里住了几日,等得两件家生都已完整,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内,禅杖却把漆来裹了。将些碎银子赏了铁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道别了客店东人并铁匠,路程上路。过往人看了,公然是个莽和尚。但见:
绰名久唤花和尚,道号亲名鲁智深。俗愿了时终证果,面前争奈没知音。
鲁智深因见山川娟秀,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路中又没人作伴,那边投宿是好?又赶了三二十里地步,过了一条板桥,远远地瞥见一簇红霞,树木丛中,闪着一所庄院,庄后重重迭迭,都是乱山。鲁智深道:“只得投庄上去借宿。”径奔到庄前看时,见数十个农户,忙忙吃紧,搬东搬西。鲁智深到庄前,倚了禅杖,与庄客打个问讯。庄客道:“和尚,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智深道:“洒家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彻夜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乱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庄客道:“和尚快走,休在这里讨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紧?怎地便是讨死?”农户道:“去便去,不去时,便捉来缚在这里。”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厮村人,好没事理!俺又未曾说甚的,便要捆绑洒家。”农户们也有骂的,也有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