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驱逐武松。那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教奴内心没理睬处。每日叫你哥哥来县里寻叔叔陪话,返来只说道:‘没寻处。’本日且喜得叔叔家来,没事坏钱做甚么?”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和哥哥、嫂嫂说知则个。”那妇人道:“既是如此,楼上去坐地。”
看看天气晚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径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乳母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坐个一晚,起家道:“乳母记了账目,明日一发还钱。”王婆道:“无妨,伏惟安设,来日早请过访。”西门庆又笑了去,当晚无事。
王婆只在茶局子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走过西来,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径踅入茶坊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时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乳母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很多?”西门庆道:“只顾放着。”婆子悄悄地喜好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子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乳母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么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非常跷蹊捣蛋的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乳母若猜得着时,输与你五两银子。”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非常。大官人,你把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必然是挂念着隔壁那小我。我这猜如何?”西门庆笑起来道:“乳母,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乳母说,我不知怎地吃她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普通;只是没做个事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腕么?”王婆哈哈地笑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现在不发市,埋头靠些杂趁养口。”
话分两端。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她自骂,内心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端的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烦躁,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浑沌浊物,我倒未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道说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人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他说的话,是金子言语。”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后闹惯了,不觉得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子,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内心也喜,深思道:“恁地时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