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掇开了杌子,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恭敬!”搬了盏碟自向厨下去了。武松安闲房里愤怒忿地。
武松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迳投县里来,正值知县在厅上坐衙。武松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里宿歇,迟早衙门入耳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知县道:“这是孝悌的活动,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来县里服侍。”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内里,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本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恰是我这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
看官传闻:本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高低有千百斤力量——不恁地,如何打得阿谁猛虎?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脸孔丑恶,脑筋好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奶名唤做弓足;年方二十馀岁,很有些色彩。因为阿谁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仆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阿谁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以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滑的飘荡后辈们,却来他家里薅恼。本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鄙陋,不会风骚;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男人。那武大是个脆弱本分人,被这一班人不时候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是以,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这天,正在县前做买卖。
那妇人便道:“奴等一夙起。叔叔,怎地不返来吃早餐?”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了解,请吃早餐。却才又有一个作杯,我不奈烦,一向走到家里来。”那妇人道:“恁地;叔叔,向火。”武松道:“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个杌子自近火边坐地。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后门也关了,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桌子上。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轰动春情,那边按纳得住,尽管把闲话来讲。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那妇人起家去烫酒。武松安闲房里拿起火箸簇火。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称心,也不该他。那妇人见他不该,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不会簇火,我与叔叔拨火;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烦躁,只不作声。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烦躁,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如故意,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耻辱!”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登时噙齿戴发男人汉,不是那等废弛民风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武大直顾高低筛酒烫酒,那边来管别事,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道:“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男人,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边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