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个甲士引武松依前送在单身房里。众囚徒都来问道:“你莫不有甚好了解手札与管营么?”武松道:“并未曾有。”众囚徒道:“若没时,寄下这顿棒,不是美意,晚间必定来成果你。”武松道:“还是怎地来成果我?”众囚徒道:“他到晚把两碗乾黄仓米饭来与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着藁荐卷了你,塞了你七窍,倒置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成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世人道:“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土布袋’。”武松又问道:“另有甚么法度害我?”世人道:“只是这两件怕人些,其馀的也不打紧。”
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带到点视厅前。那管营相公道在厅上坐。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劈面。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免得太祖武德天子旧制:凡是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拖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世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如果躲闪一棒的,不是打虎豪杰!从先打过的都不算,重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便不是阳谷县为事的好男人!”――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要打便打毒些,不要情面棒儿,打我不欢愉!”两下世人都笑起来。
次日,武松要行,张青那边肯放,连续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俄然感激张青伉俪两个。论年齿,张青却长武松九年,是以,张青便把武松结拜为弟。武松再辞了要行。张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缠袋,来交还了,又送十来两银子与武松,把二三两碎银子赍发两个公人。武松就把这十两银子一发与了两个公人,再带上行枷,还是贴了封皮。张青和孙二娘送出门前。武松俄然感激,只得挥泪别了,取路投孟州来。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道:“差拨官人来了!”世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小我走将入来问道:“阿谁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必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豪杰,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来发话,希冀老爷送情面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碎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何如我!没地里到把我发还阳谷县去不成!”
武松笑将起来。张青、孙二娘也笑。两个公人正不知怎地。那两个火家自去宰杀鸡鹅,煮得熟了,清算杯盘端坐。张青教摆在前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头。张青便邀武松并两个公人到后园内。武松便让两个公人上面坐了,张青、武松鄙人面朝上坐了,孙二娘坐在横头,两个男人轮番斟酒,来往搬摆盘馔。张青劝武松喝酒;至晚,取出那两口戒刀来,叫武松看了,果是镔铁打的,非一日之功。两个又说些江湖上豪杰的活动,倒是杀人放火的事。
那军汉拿起棍来,吆呼一声,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小我,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着赤手帕,身上穿戴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动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道:“我于路未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抱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姑息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未曾害!未曾害!打了倒乾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男人多管害热病了,未曾得汗,故出大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