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往那边安身?”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着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那边入伙,他也随后便上山来。”宋江道:“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克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晓得我杀了阎婆惜,常常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其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家去,因见气候阴晴不定,未曾启程。迟早要去那边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边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是以发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出亡。亦且我又做了梵衲,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决撒了,须扳连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不幸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当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劝,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且说宋江自救了那妇人下山,又在盗窟中住了五七日,考虑要来投奔花知寨,当时道别要下山。三个头领,苦留不住,做了送路筵席饯行,各送些金宝与宋江,打搏在包裹里,当日宋江夙起来,洗漱罢,吃了早餐,拴束了行里,道别了三位头领下山。那三个豪杰,将了酒菜肴馔,直接到山下二十余里官道中间,把酒别离。三人不舍,叮咛道:“哥哥去清风寨返来是必再到盗窟相会几时。”唱个大喏,分拜别了。如果说话的同时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托回。遍及使宋江要去投奔花知寨,几乎儿死无葬身之地。恰是:遭遇盘曲皆数天,际会风云岂偶尔。毕竟宋江来寻花知寨,撞着甚人,且听下回分化。
时当腊月初旬,山东人年例,腊月上坟。只见小喽啰山下报上来讲道:“通衢上有一顶肩舆,七八小我跟着,挑着两个盒子,去坟头化纸。”王矮虎是个好色之徒,见报了,想此肩舆必是妇人,点起三五十个小喽啰,便要下山。宋江燕顺那里拦截得住。绰了枪刀,敲一棒铜锣,下山去了。宋江、燕顺、郑天寿三人,安闲寨中喝酒。
燕顺、郑天寿便引了宋江,直到后山王矮虎房中,推开房门,只见王矮虎正搂着那妇人求欢。见了三人出去,仓猝推开那妇人,请三位坐。宋江瞥见那妇人,便问道:“娘子,你是谁家家属?这般时节出来闲走,有甚么要紧事?”那妇人害羞向前,深深隧道了三个万福,便答道:“贱妾是清风寨知寨的浑家。为因母亲弃世,今得小祥,特来坟前化纸。那里敢无事出来闲走?告大王垂救性命!”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深思道:“我正来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荣之妻?我如何不救?”宋江道:“你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出来来同你上坟?”那妇人道:“告大王:侍儿不是花知寨的浑家。”宋江道:“你恰才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那妇人道:“大王不知,这清风寨现在有两个知寨,一文艺武。武官便是花荣;文官便是侍儿的丈夫,刘高。”宋江深思道:“他丈夫既是和花荣同僚,我不救时,明日到那边时须欠都雅。”宋江便对王矮虎说道:“小人有句话说,不知你肯依么?”王英道:“哥哥有话,但说无妨。”宋江道:“凡是豪杰犯了‘溜骨髓’三字的,好生惹人嘲笑。我看这娘子说来,是个朝廷命官的恭人。怎生看鄙人薄面,并江湖‘大义’两字,放他下去,教他伉俪完聚如何?”王英道:“哥哥听禀:王英自来没有个压寨夫人做伴。况兼现在当世,都是那大头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则甚?胡乱容小弟这些个。”宋江便跪一跪道:“贤弟若要压寨夫人时,宋江今后拣一个伏贴好的,鄙人纳财进礼,娶一个伏伺贤弟。只是这个娘子,是小人朋友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小我情,放了他则个。”燕顺、郑天寿一齐扶住宋江道:“哥哥且请起来,这个轻易。”宋江又谢道:“恁的时,重承不起。”燕顺见宋江坚意要救那妇人,是以不管王矮虎肯与不肯,喝令轿夫抬了出去。那妇人听了这话,插烛似的拜谢宋江,一口一声叫道:“谢大王!”宋江道:“恭人溺休谢我,我不是盗窟里大王,我自是郓城县客人。”那妇人拜谢了下山,两个轿夫也得了性命,抬着那妇人下山来,飞也似的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这王矮虎又羞又闷,只不作声,被宋江拖出前厅劝道:“兄弟,你不要烦躁。宋江今后好歹要与兄弟完娶一个,教你欢乐便了。小人并不失期。”燕顺、郑天寿都笑起来。王矮虎一时被宋江以礼义缚了,虽不对劲,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自同宋江在盗窟中吃了筵席,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