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儿找钱先生去呢?
白巡长不喜好丁约翰那副洋气度,不过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点了头。
他并没有健忘,是日本人害了他亲家钱默吟一家子。不过,他更不能健忘,打从日本人进占北平,他的买卖一每天昌隆起来,现在,自个儿也置下了财产。为了钱先生,他该当恨日本人;替自个儿策画策画,他又该当感激他们。恨和感激,这两种豪情揉不到一块儿,他只好不偏不倚地同时摆在内心。
瑞宣,韵梅,都披上衣服起来了,悄悄走到院子里,号召南屋的街坊。“是空袭警报――你们起不起来都成。”然后他走到爷爷窗户外头听了听,白叟如果还在睡,就不轰动他了。
白巡长没了话说。
日本娘们的开路前锋是高丽棒子――初级的主子。他们不但是抢还可着兴儿作践。她们一个子儿不花地吃你几个西瓜,还得糟蹋几个。相形之下,日本娘们反而觉乎着她们的气势不那么低了――她们只是抢东西,不毁东西。
环境不坏。家家户户都黑灯瞎火――七号里住的人家,压根儿就没有灯油,也没有煤。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瑞宣想帮他一把。
走到七号大杂院,李四爷和白巡长都捏了把汗。
皇军为了遮丑,到夜里才敢出来;浅显的日本人倒不在乎,不怕到处丢人现眼。一些穿戴和服、低着头走路的日本娘们,在市场上,胡同里,见东西就抢。她们三五成群,跑到菜市场,把菜摊子或生果摊子围上。你拿白菜,我拿黄瓜,抓起来就往篮子里头塞。抢完了,一个个还像漂标致亮的小瓷娃娃似的,叽叽呱呱有说有笑地各回各家。
消弭警报前几分钟,三号的日本人咭咭呱呱谈笑着回了家,韵梅晓得快完事了。
“这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
宪兵和白巡长都走了,院子里的人一窝蜂似的围上了李四爷。自从他当了里长,不晓得挨了他们多少骂。那是贫苦逼得他们平白无端地骂人。现在,为了他们,他躺下起不来了。大师都哭了。
宪兵的大皮靴,照着李白叟的腿一阵猛踢,白叟倒下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点儿动静没有,祁白叟也出来了。“到底是如何档子事儿?甚么事也没有嘛,你还是出去吧!”
韵梅给抢过两回,再也不敢打发小顺儿去买东西了。虽说东西不值甚么,她但是害了怕。
十八
“让炸弹把大伙儿都给炸死?”
安排好里长的事,白巡长仍然日夜里牵肠挂肚。另有桩事让他揪心,又难于说出口:年纪太大了。但是他明白,本身的老态是粉饰不住的。他并不肯意给日本人当喽啰,但是也的确怕日本人撤他的差。
“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
在黑暗中,韵梅凭身影儿和咳嗽的声音,渐渐地看出来,李四爷大门口站的是他的胖儿子,马孀妇门外是程长顺,六号门外是丁约翰。谁也不出声。
夜里十点,头一反响起了防空练习警报。小羊圈的人多一半都上床睡觉了。
入夏以来,见不着卖蔬菜和生果的小贩了,小羊圈的人只能姑息着活下去。小贩们都怕三号的日本女人们抢。
野求叹了口气。“没甚么可说的――现在,我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他说的是实话,用不着带神采。
有一天,他从黉舍回家,瞥见一个卖烧饼油条的。战前卖烧饼的多得是,可这会儿倒很奇怪了。
抢烧饼的人是个极瘦、极弱的人,没命的跑,可又跑不快。他冲着烧饼油条吐了几口唾沫,就是给追上,人家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