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明珠方吐艳,兰茁尚无芽。
天北风大,刮下一场大雪来。樊建威冒雪冲风,耳朵里颈窝里,都钻了雪出来,寒气又来得短长,口也开不得。只见:
雄信瞥见,微微暗笑。酒菜完整了,三人促膝坐下。雄信问:“叔宝兄,令堂老夫人安否?”叔宝道:“家母多病。”雄信道:“我见兄吃紧装束,似有归意。”叔宝眼中垂泪道:“不是小弟无情,饱则扬去。奈家母病重,暂别仁兄,来年登堂拜谢仁兄活命之恩。”雄信道:“兄要归去,小弟也不敢劝止。但朋友有责善之道,忠臣孝子,何代无之,要做便做个实在的人,不在做沽名钓誉的人。”叔宝道:“请兄见教,如何是真孝?如何是假孝?”雄信道:“大孝为真,小孝为假。徇情遂意,故名为假。兄现在星夜归去,恰像是孝,实非真孝。”叔宝眼泪都住了,不觉笑将起来道:“小弟贫病流落,久隔慈颜,实非得已。今闻母病,星夜还家,乃人子至情,如何呼为小孝?”樊建威道:“秦大哥一闻母病,二奉母命,作急还家,还是大孝。”雄信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先君北齐为将,北齐国破身亡,全其大节,乃亡国之臣,不得与图存。天不忍忠臣绝后,存下兄长这一筹豪杰,合法保身待用,克光前烈。你现在星夜归去,寒天大雪,贵恙新愈,倘途中复病,元气不能布施,万一三长两短,绝了秦氏以后,失了令堂老伯母毕生之望,虽出至情,分歧孝道。岂不闻君子道而不径,舟而不游,跬步之间,不敢忘孝。冒寒而去,吾不敢闻命。”叔宝道:“但是小弟不去,反为孝么?”雄信笑道:“莫非教兄终究不去么?只是迟早之间,自有事理。况令堂老伯母是个贤母,又不是不达事理的。本日托建威兄来打寻。只为爱子之心,不知下落,放你不下。兄现在写一封回书,说领文担搁日久,正待还家,忽染大病。今虽病愈,不能任劳。闻命急欲归家定省,径说小弟苦留,略待身子繁忙得起,新年初上便得回家。令堂得兄下落地点,忧病天然痊可,晓得尊恙新痊,也定不要你冒寒而去。我与兄长既有一拜,即如我母普通,清算些微礼,作甘旨之费,寄予令堂,且安了宅眷。再托樊兄把潞州解军的批回,往齐州府禀了然刘老爷,说兄卧病在潞州,尚未返来,注消完了衙门的公事,公私分身。待来春日暖风和,小弟还要替兄设处些微本钱,劝兄此番归去,不要在齐州当差。求荣不在朱门下,倘营私调派,由不得本身。使令堂老伯母倚门悬望,非人子事亲之道。迟去些时,莫非就是不孝了?”叔宝见雄信讲得理长情切,又自揣怯寒不能远涉,对樊建威道:“我却如那边?还是同兄归去,还是先写书归去?”樊建威道:“单二哥极讲得有理。令堂老伯母,得知你的下落,天然病好,晓得你在病后,也不急你回家了。”叔宝向雄信道:“这等说,小弟且写书安家母之心。”叔宝就写完了书,取批回出来,付与樊建威,嘱托他完纳衙门中之事。雄信回后房取潞绸四匹,碎银三十两,寄秦母为甘旨之费。又取潞绸二匹,银十两,送樊建威为赆敬。建威当日别去,回到山东,把手札银两交与秦母,又往衙门中完了所托之事。雄信还是留叔宝在家。
雄信问道:“你化的是素斋荤斋?”那番僧道:“我不茹素。”雄信见说,叫部下的切一盘牛肉,一盘馍馍,放在他面前。雄信与叔宝坐着看他。那番僧双手扯来,未几几时,两盘东西吃得罄尽。雄信见他吃完,就问他道:“师父现在往那边去?”那番僧道:“现在要往太原,一起转到西京去逛逛。”雄信道:“西京乃辇毂之下,你削发人去做甚么?”番僧道:“闻当今主上倦于政事,统统碎务,俱着太子掌管。那太子是个好顽不耐静的人,以是咱这里修合几颗耍药,要去进奉他受用。”叔宝道:“你的身边只要耍药,没有别的药么?”番僧道:“诸病都有。”雄信道:“可有催产调经的丸药,乞赐些。”番僧道:“有。”向袖中摸出一个葫芦,倾出豌豆大一粒药来,把黄纸包好,递与雄信道:“拿去等定更时,用沉香汤送下。如吃下去就产是女胎;如隔一日产,便是个男胎了。”说完立起家来,也不谢声,竟自扬长去了。雄信携着叔宝的手,向书房中来。叔宝感喟道:“主上怠政卸权,四海又盗贼蜂起,导致本国番隅,多已晓得。将来吾辈不知作何成果?”雄信道:“愁他则甚?如有变动,吾与兄恰好扬眉吐气,干一番奇迹。莫非还要庸庸碌碌的度日?”说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