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些言语,早有宫人报知宣华夫人。夫人听知,不堪哀号。忽见宫奴报导驾到,宣华只得含着泪,低头驱逐。炀帝走近身前来一看宣华夫人,但见他杏脸低垂,泪痕犹湿,说道:“刚才朕与皇后辩论,想夫人预知;但朕自有主张。设言皇后有甚意义,朕断不忍为。”宣华道:“妾葑菲陋质,昔待罪于先君,今又玷辱龙体,自知死不足辜。今求陛下依皇后懿旨,将妾罚入冷宫,白首长门,方为万全。”炀帝感喟道:“情之所钟,存亡不易。朕与夫人,虽欢娱未久,恩典如同海深。即便朕与夫报酬庶人佳耦,亦所甘心,安忍轻抛割爱?莫非夫民气肠倒硬,反忍把朕丢弃?”宣华端住了炀帝,哀号道:“妾非心硬,若尽管迷恋,不但坏了陛下申明,抑思先帝尉迟之女,恐蹈前辙;倘明日皇后一怒,妾死无地矣,陛下何不为妾早计,欲贻悔怨耶!”说到这个职位,炀帝怅叹道:“听夫人之言,似恨我之情太薄,而谅我之情太深也。”便叮咛一个掌朝太临,把外边仙都宫院打扫干净,迁宣华夫人出去,各项支用,俱着司监还是支给。二人正在绸缪之际,一旦分离,讲了又讲,说了又说,炀帝非常不忍罢休,还是宣华再三苦辞,炀帝方才许行,出宫而去。恰是:
无数暗香闻满户,几株垂柳照清池。
红已稀,绿已稀,多谢东风着地吹,残花难上枝。得宠疑,得宠疑,设想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分袂。
天道有循环,奸雄鲜终始。他既放肆生,不免无常死。
雨不稀,露不稀,化东风日夕吹,种成千岁枝。恩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存亡离?
电光石火,人间颇短,而最是红颜绿发更短。人生七十中间,颜红鬓绿,能得几时?就是齐东昏侯的步步弓足,陈后主的后庭玉树,也只些时。与那权奸阵容,气满贯盈,随你赫赫豪杰,一朝命尽,瞬息间竟为乌有,岂不与红粉红颜,如同一辙?
却说宣华自从出宫,也偶然望幸,竟日不描不画,到也安逸安闲。这日忽见中官奉旨来宣,他就对中官说道:“妾既蒙圣恩放出,如落花流水,安有复入之理?你可为我推却皇爷。”中官奏道:“皇爷在宫,立召娘娘,时候也等待不得,奴婢焉敢白手回旨?”宣华想一想道:“我自有处。”取鸾笺一副,题一词于上,垒成方胜,付于中官道:“为我持此称谢皇爷。”中官不敢再强,只得拿了回奏炀帝;炀帝忙拆开一看,倒是一首《长相思》。词道:
萧郎陌路还相遇,刘阮露台再得亲。
香径蘼芜满,苏台鹿麋游。清歌妙舞木兰舟,孤单有暖流。
自此炀帝与宣华,朝欢暮乐,比前更觉亲热。未及半年,何知圆月不常,名花易谢,红颜命薄,一病而殂。炀帝哭了几场,命有司厚礼安葬。整天痴痴迷迷,愁眉泪眼。萧后道:“死者不成复活,哀痛何益?何不在后宫更选佳者,聊慰圣怀,免得这般惨凄。”炀帝道:“宫中这些残香剩粉,如何可选?”萧后道:“当时宣华也是后宫选出,那边定得,只当借此消遣。”炀帝依了萧后,端的传一道旨,着各宫院大小嫔妃彩女,俱赴正宫听选。那些宫娥,一个个巧挽乌云,奇分绿鬓,到正宫来,炀帝与萧后同到殿上,叫这些女子近前。一边喝酒,一边挑选。真下是观于海者难为水,虽是花成队,柳作行,选来选去,竟无超卓的奇姿。炀帝烦躁起来,道:“选杀了老是这般模样,怎能如宣华这般天姿国色?”遂传旨免选。众宫人闻旨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