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默不语,望着窗外迷蒙的大雨出了一会儿神,忽问:“你父母呢?”
那人望着窗外的大雨,似是自言自语:“清平出好瓷……”
只是她,十年来只是她,这一世,只怕也只是她。
他没有动,只说:“我没带钱。”
他问:“你如何如许猜?”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秋蓬。”窗外雪簌簌地下着,暖阁本地炕火盆烘得一室皆春,他浅笑着道:“朕比义山有福分,起码更鼓初起不必应官入值。”却本来错了,重新到尾都错了……
他倒笑了笑:“你小小年纪,倒开导起我来。”
他提了笔在背面写:“昨夜星斗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只这一句,她便微微变了神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聪明如她,晓得他真正要写的话。“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烛火盈盈里她垂下头去,他只觉得是欢乐,却本来错了,重新到尾都错了……
她见那人长衫下摆都在滴水,心有不忍,因而号召:“先生,请出去坐吧。”那人恍若未闻,屋外的雨下得正大,哗哗如倾,想是没闻声。因而她从柜台后走到门口,又号召了一声:“先生。”
下雨了,大雨哗哗如柱,直直地从天涯冲下来,如千万条绳索抽笞着大地。四周只是一片水声,无数水流顺着瓦当湍急地飞溅下来,清冷芳香的水汽满盈开来,将暑热消弥于无形。
他笑了笑,说道:“我年青的时候行伍出身,一点也不斯文呢。现在老了,才假装斯文些。”
灯芯爆起一朵花,突然灿烂,旋即黯然失容。小寺人忙拿了熟铜拨子来剔亮了。天子只感觉双眼发涩,身后宫女悄悄打着扇子,那风倒是热的,叫人模糊生出几分暴躁,推开折子便叫:“梁九功。”
她悄悄理好奏章,谙练地将笔搁回笔山上。砚里的朱砂明艳如血,她俄然忆起当年教她写字,“琳琅”……斜玉,双木,斜玉,良……朱砂写在柔嫩的上用露皇宣纸上,一笔一划,她的脸颊红如朱砂,连耳根都红透了,神采当真如蒙童。“玄烨”……一点一横,一折再折……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握着笔游移顿下,她声音轻柔低低:“主子欺君罔上……”果然是欺君罔上,本来她竟写得一手簪花小楷。
天子的手缓缓垂下来了,殿中只闻胤禩悄悄的抽泣声。过了很久,天子对梁九功道:“派人送八阿哥去瞧瞧他额娘。”
梁九功只大着胆量道:“皇上,主子派人送八阿哥归去。”见天子略一点头,便去搀胤禩起来。恰好胤禩年纪虽小,性子却不易转圜,将他的手一甩开,不假思考道:“皇阿玛,儿子的额娘出身卑贱,皇阿玛嫌弃,儿子却不能嫌弃……”话犹未落,只听“啪”一声,天子将手中的折子掼在地上。上好白宣绵软如帛,哧地铺散开,如一条僵死的白蛇。
这十年……这十年……他也只能问出一句:“你如何来了?”
那人甚是歉然:“对不住。”
殿外模糊有雷声滚过,许是要下雨了,一阵疾风吹进殿来,吹得案上的折子哗哗翻出轻响。她本能地放下茶盘,伸脱手去按着,那衣袖悄悄拂过他襟前,袖间的暗香缭绕四散。熟谙而淡薄的香气,叫人恍忽就想起很多年前,她盈盈侍立御案前,亦是忙不迭伸手去按那被风吹起的折子,却不想衣袖带翻了茶,泼了他淋漓满襟,吓得她一张脸乌黑,只问:“万岁爷烫着没有?”倒是她本身烫伤了手,几日当不了差,身侧俄然感觉空落落的,从当时方晓得,只是欣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