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不大,闵夫人竟是哽在当下,一时接不下去。
“究竟是如何说?”语声浑沌,酒意未消。
闵夫人瞧着他端坐提笔,甚是不解,“你这是要做甚么?”
齐天睿上前微微躬身,“太太,”闵夫人身上并未有何封头,只是这府里的端方大,儿子从小跟着奶娘,只唤“太太”。
丫环应下回身,不一会儿就取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安安整整摆放在桌上,又挽袖磨墨。
这一哭似开了闸,夜深人静,滚滚而来。齐天睿又端起茶,直把这一盅茶吃尽了,那边厢才哭声渐软,喘着粗气,他这才道,“太太,您没让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既是退不得,搁在府里您又忍不得,那不如成了亲我带走,放到我宅子里,两下里见不着也就罢了。”
一起走,沿湖穿城,夜风吹凉了浑热的头,眯着一双桃花醉眼,齐天睿方从那天涯儿似的曲子里略略醒了醒。深更半夜的,好人家不是都关门落锁、安然梦去了么?怎的那深宅大院的倒有工夫三番五次地来扰他,若非亲娘,这一遭断是难去。
从醉花楼上生生被扯了下来,齐天睿任由小厮石忠儿将他驮上了马。口鼻中桂花酒香、甜醉仍然,内心却燥得佷。这些日子好轻易得了个极新奇的曲子,又偏是在这么个脂腻花柔的处所,脱出情境如此清冷,可不是可贵?内心头将将揉搓得痒痒的就断在一半,挠也挠不得,实在恼人。
不大会儿工夫两人来在西院谨仁堂的二门外,早有下人打着灯笼候着,行了礼,撇下石忠儿领着齐天睿往院里走。石盅儿口中回禀的“太太”恰是齐家二太太、齐天睿的生身之母夫人闵氏。
不待人应下,齐天睿这边已是落座,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热茶尽管抿了起来。
“会折了我的寿!”闵夫人忽地哭嚎,“这些年我忍那死了的影子已是忍得灯枯油尽,现在又派了小的来,怎的就不让人平静?!我不如跟着老爷去了算了!……他定是不肯的,我,我只能往庙里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只让那姓何的女人反正占了这院子、这府门,毕竟做了这齐家的主子也就罢了……”
本身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是这么个凡事不经意的随性子,瞧那一双眼睛眉骨下狭长微凹,双睫密,横波清扬,像极了老爷。只是老爷四方脸、棕面庞,蹙起双眉显得是城府难测,极慎重;可长在他脸上,剑眉高挑,鼻修挺,将这一双桃花醉眼闪现无遗,添上嘴角边当时不时如有若无的挖苦,最是一副读书人不屑的风骚样儿。这些年在外头不知又是如何厮混,心肠硬些是不免的,遂闵夫人也不顾心伤,只道原委,“今儿你大伯那边儿过来问,说你三年孝满,该提亲下聘了。”想起下晌大太太那副体贴的模样里头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又是本身这些年的憋气当真要成了这府里高低的笑话,闵夫人长长提了口气,语声有些颤,“终是该给何家下聘了,给她何家下聘!”
“人生活着不过是这些年,反正熬完了一闭眼也就洁净了。再者又传闻那女人也早早做了古,一辈子的恩仇何不该了了?可谁又料获得,那实心眼的老爷临终榻前竟说早给你许了亲,定的就是她家的女儿!这是几时的事如此蛮天过海,竟是无人晓得!”越说越气,闵夫人眼睛通红,泪却干了,“我本是不能应的!便是他沉痾在身,我也是不能应的!可当着老太太,大老爷,三老爷,一屋子堂上堂下的妯娌、子侄,我如何能驳了那行姑息木的当家人?……可你,你!”说动手指齐天睿,闵夫人竟是浑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