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睿闻言蹙了眉。韩荣德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后辈,人生得边幅堂堂,生性懒惰,一肚子花花肠子,却惊骇老父并不敢拿府里的银子由着性子花天酒地,遂与柳眉虽相好倒未曾当真扶养她银子。柳眉的恩客是姑苏府一名顶着国公老爷帽子的老朽,她便一心想着攒下赎身银子跟了韩荣德。柳眉与千落同日流浪,情同姐妹,齐天睿早跟千落说要警省着柳眉,与韩荣德不成过分依靠,他撑不得事,一他不敢获咎老恩客,二也没阿谁本领和胆量赡养她。现在这一说韩荣德弄了大笔银子,倒当真出了蹊跷,难不成前些日子他得的动静确有其事……
这一句真是令媛难买,虽说称不得如何嘉奖,但端倪间那可贵的笑意让齐天睿甚是心喜,遂翻开话匣将几年前如何看重西北之地又是如何艰巨运营与遭受一一说给叔父听,不敢添枝加叶,只捡关键。齐允年听得非常细心,眉头虽蹙面上却并无波澜,显是早已有所体味,于齐天睿目下的谨慎与南商西引之计议也觉得然,只是嘱他要多看、多学,初出茅庐不成与山西老字号歹意挑衅,百年晋商根深蒂固,行规森严、行事朴重,不成为了一己私利与之相残,恐恶人得利、百姓遭殃。齐天睿闻言从速点头称是,谨遵叔父教诲。
“妙就妙在此处!噜苏事竟是生出各式百般的小意义来,平常日子都妙趣横生。比起那些个强作狷介、强说愁的,高超多少。人生活着,妙就妙在这个俗上,不见了这妙处,难道都成了和尚?”
他嘴角的笑有些冷酷,看出他不耐,千落从速笑了,从他手中扯过薄薄的纸册,“你呀,自从见了这几个曲子,便只喜好那一小我,多少传世之作竟是看不着了。”
齐天睿搭着腿靠在临窗的贵妃榻上,青缎袍垂在榻下暴露乌黑的裤脚;日头照出去,浑身暖洋洋的,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拿着薄薄的琴谱,神采慵懒,目光映出日头和一个个音符,跳闪闪的;一旁的高几上一盅香茶,盖子翻开放在一边,热气冉冉,袅袅暗香……
小喜一甩手十足地走了,看那帘子掩了,齐天睿笑眯眯地回过甚,“如何?想搬到我那儿去?”
千落闻言悄悄咬了唇,指下的琴弦颤颤的。《燕秋平》是她当年初到教坊时分得的第一支曲子,曾助她一曲夺花魁,红遍金陵。此生如果有甚么不能忘,这曲子该是其一,毕竟,从那以后她衣食保暖再不孤苦,亦从那以后,她再不望着前路……
“咳……人生难料,凡人哪能不见烦恼。”千落扒开他的手,“我猜那杜仲子必是个十指不沾泥的闲散大族翁,衣食无忧。偶尔出游,山林冷巷,既瞧得见人间百态、俗世噜苏,又脱得出此中烦恼。也说不准就是为乐而乐,强说乐。”
齐天睿闻言眉毛一挑也来了兴趣,“本来就在寻他,这一来更好了。赌注如何?”
“女人,将才我从厨房捎了莲子羹去给柳眉女人送,见她正在那儿悄悄儿抹泪呢。”
“……这几日清算琴谱,翻出这个来,好久不弹,有些陌生了。”
临行之时,林夫人亲身备下给老太太的年货礼品,连带府里的妯娌们并侄媳妇和女人们的礼,又千叮万嘱,恐怕齐天睿路上闪失,足见这一起来于这边疆之地的恐忧。齐允年因劝道,你倒于他操心,天睿早几年就单身闯荡,西北之地怕是比你我熟谙很多。齐天睿笑说不敢,内心却非常适合。叔父的话也恰是他此行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支撑的启事:他比齐允年的高升先到一步。现在天下风调雨顺,朝廷与胡人也联婚结缘,假以光阴叔父定是能停止匪患、安治西北。齐天睿越加对劲当初在险恶当中的对峙,人算不如天年,从未想到倚靠远在京师的叔父,现在却不测如虎添翼,又不怕落人鸡犬升天的话柄,何愁不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