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是住两间房。老王和我算是柳家大院里最“文明”的人了。“文明”是三孙子,话先说在头里。我是算命的先生,面前的字儿颇念一气。每天我看俩大子的晚报。“文明”人,就凭看篇晚报,别装孙子啦!老王是给一家洋人当花匠,总算混着洋事。实在他会莳花不会,他本身晓得;如果不会的话,大抵他也不肯说。给洋人院里剪草皮的或许叫作花匠;不管怎说吧,老王有点好吹。有甚么意义?剪草皮又如何低得呢?老王想不开这一层。要不如何贫民没转机呢?穷不是,还好吹两句!大院里如许的人多了,老跟“文明”人学,仿佛“文明”人的吹胡子瞪眼睛是该当应分。归正他挣钱未几,花匠也罢,草匠也罢。
除了我们三家子,人家还多着呢。但是我只提这三家子就够了。我不是说柳家大院出了性命吗?死的就是王家阿谁小媳妇。我说过她像窝窝头,这可不是拿死人打哈哈。我也不是说她“的确”像窝窝头。我是替她难受,替和她差未几的女人媳妇们难受。我就常思考,凭甚么好好的一个女人,养成像窝窝头呢?从小儿不得吃,不得喝,还能油光水滑的吗?是,不错,但是凭甚么呢?
老王的儿子是个石工,脑袋还没石头顺溜呢,没见过这么死巴的人。他但是好石工,不说屈心话。小王娶了媳妇,比他小着十岁,长得像搁陈了的窝窝头,一脑袋黄毛,永久不乐,一挨揍就哭,还是不竭挨揍。老王另有个女儿,大抵也有十四五岁了,又贼又坏。他们四口住两间房。
张二和我的儿子同业,拉车。他的嘴也不善,喝俩铜子的“猫尿”能把全院的人说晕了;穷嚼!我就讨厌穷嚼,固然张二不是坏心肠的人。张二有三个小孩,大的捡煤核,二的滚车辙,三的满院爬。
提起孩子来了,的确地说不上来他们都叫甚么。院子里的孩子充足一混成旅,怎能记得清楚呢?男女倒好分,归正能光眼子就光着。在院子里走道总得谨慎点;一慌,不定踩在谁的身上呢。踩了谁也得闹一场气。大人全憋着一肚子委曲,可不就抓个碴儿吵一阵吧。越穷,孩子越多,莫非贫民就不该养孩子?不过,贫民也真得想个别例。这群小光眼子将来都干甚么去呢?又跟我的儿子一样,拉洋车?我倒不是说拉洋车就低的,我是说人就不该当拉车;人嘛,当牲口?但是,好些个还活不到能拉车的年纪呢。本年春季闹瘟疹,死了一多量。最爱打孩子的爸爸也咧着大嘴哭,本身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但是哭完也就完了,小席头一卷,夹出城去;死了就死了,省吃是真的。腰里没钱心似铁,我常这么说。这不像一句话,是得想个别例!
事情可不能由这儿提及,得打头儿来。先交代我本身吧,我是个算命的先生。我也卖过酸枣、落花生甚么的,那但是先前的事了。现在我在街上摆卦摊,好了呢,一天也抓弄个三毛五毛的。老伴儿早死了,儿子拉洋车。我们爷儿俩住着柳家大院的一间北房。
还就是我们爷儿俩和王家能够算作老住户,都住了一年多了。早就想搬场,但是我这间屋子下雨还算不非常漏;这个天下哪去找不非常漏水的屋子?不漏的天然有哇,也得住得起呀!再说,一搬场又得花三份儿房钱,莫如忍着吧。晚报上常说甚么“划一”,铜子儿不平等,甚么也不消说。这是实话。就拿媳妇们说吧,娘家如果不使彩礼,她们必然少挨点揍,是不是?
少说闲话吧,是这么回事:老王第一个不是东西。我不是说他好吹吗?是,事事他老学那些“文明”人。娶了儿媳妇,喝,他不晓得如何好了。一天到晚对儿媳妇挑鼻子弄眼睛,气度大了。为三个钱的油,两个钱的醋,他能闹得翻江倒海。我晓得,贫民肝气旺,爱吵架。老王但是有点用心找弊端;他闹气,不为别的专为学学“文明”人的气度。他是公公;妈的,公公几个子儿一个!我真不明白,为甚么穷小子单要充“文明”,这是哪一股儿毒气呢?凌晨,他起得早,总得也把小媳妇叫起来,实在有甚么事呢?他要立这个端方,穷酸!她略微晚起来一点,听吧,这一顿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