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铜镜中分外白净却遍及皱纹的一张脸上,紧闭双眸缓缓展开,暴露一蓝一黄两色眼眸。
“幼度……”身后男人欲言又止。
春花闻言,甚是欣喜面前少年心性纯善,却未像平凡人那般教他流水不腐的事理。
窗外,震耳铁蹄之声震颤山谷。
眼下倒甚好,他已连夜将他连同院中兽宠一并送出西楚,便再无如此顾虑。
春花将一头银丝散下,仅用一根已有些退色变白的红绳将其疏松系于脑后,再度换上多年来被他封于箱底的一件红色衣袍。
春花曾猎奇问他,“院中便有溪流,为何你要舍近求远,跑那么远在山下洗濯羊皮?”
前朝曾有帝王痴迷于长生之术,为登成仙捷径,便将一异瞳之人烹食殆尽,却在食人当夜无端暴毙于寝宫,过后太医、仵作皆未能查出死因。
这与他是否但愿木易身故,并无抵触。
帝都,中城内。
自此,那身份显赫的少年第一次学着顾问人,第一次从贩子屠夫手中买下羊皮,用帕子堵开口鼻,将其拿到山下溪水中冲刷洁净后,才踩着桌椅板凳将其吊挂于厨房以内。
当初那小小少年与他站在一处,不过及腰高,此时竟已高出他寸许。
与少年一同的苏幕遮,看着他拜别方向,好整以暇道:“你姐姐定不肯看你插手此事。”
“苏二哥,你原不是柔嫩寡断之人,现在这般畏首畏尾,是怕姐姐心生不悦?”西玄蓦地愣住脚步,却未转头,“还是你与那眼盲瞎子有旧,不忍看他身故?”
对襟红袍格式新奇,既融会了男人广袖长袍的大气缥缈,又带着几分女子衣裙修身束腰的美感。
春花模糊记得,多年前他生火做饭时,嗜睡之症发作,他便倒在灶台前,手中烧了大半的柴草刹时燃了半间厨房,幸得那少年发明及时将他拖出火场。
天涯金乌光辉,却化不开这些人从死人堆中杀出的冷硬戾气。
他抬手悄悄拉了下被绑在羊皮上的绳索,便有大股水流落下,流水落下顺地上蜿蜒盘曲极其粗糙的水槽,流入灶台下方。
春花缓行至院中一角溪流旁,脱下鞋袜,孩子普通将一双脚浸于潺潺流水当中,双足于水中轻晃,溅起水花朵朵。
对于西玄之言,苏幕遮避而不答,只道:“万事把稳。”
春花抬头躺于地下青石之上,透过院中稠密枝叶望向湛蓝天空,面上神情说不尽的神驰,“还是无翎山上的天空更加都雅些。”
中原当中,上至帝王下到百姓,皆以为异瞳之人具有存亡交汇之身,不生不死不老不灭,平常更可见阳间活人,亦能视阳间幽灵,可谓邪魅至极。
此事一出,更加令天下人对异瞳者心存惊骇。
“在家照看好我姐姐。”西玄言罢,一如方才那般,飞身出了将军西府。
春花当时并未说话,只抬手沿石板正中一掌劈下,断作两截的石板一半成了现在的石桌,另一半,春花还是用来做了张小石床,让那因长年读书习字导致脊背微弯的少年睡足整整一年,方才作罢。
有一超脱少年身骑烈马,带领百余名身着常服的儿郎们打马奔驰穿街略巷,直奔城门而去。
春花回身,指尖划过面前桂花树干上数十条深浅不一的刀痕,细细一数已有十四条之多,“竟已有十四年风景。”
春花手掌摩挲树干最上方一新一旧两处刀痕,如轻抚那孩子头上鬓发,面上疲态淡了几分。
夙来耳力极佳的春花,对此恍若未闻,只半眯着眼睛迟缓挪步,细细瞧着房中、院中装潢。
故而,被他穿在身上并未显得脂粉气,反倒更加衬得他豪气实足,只是,脖间、腕部那些形似沟壑的皮肉与满头白发令贰心生唏嘘,“时荏苒而不留,将迁灵以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