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觉,却说长老在那林间,耳热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道:“悟能去化斋,如何这迟早还不回?”沙僧道:“师父,你还不晓得哩,他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只等他吃饱了才来哩。”三藏道:“恰是呀,倘或他在那边贪着吃斋,我们那边会他?天气晚了,其间不是个住处,必要寻个下处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紧,师父,你且坐在这里,等我去寻他来。”三藏道:“恰是,恰是。有斋没斋罢了,只是寻下处要紧。”沙僧绰了宝杖,径出松林来找八戒。长老独坐林中,非常闷倦,只得强打精力,跳将起来,把行李攒在一处,将马拴在树上,取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锡杖,整一整缁衣,徐步幽林,权为散闷。那长老看遍了野草山花,听不得归巢鸟噪。本来那林子内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处,只因他情思混乱,却走错了。他一来也是要散散闷。二来也是要寻八戒沙僧。不期他两个走的是直西路,长老转了一会,却走向南边去了。出得松林,忽昂首,见那壁厢金光闪动,彩气腾腾,细心看处,本来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他道:“我弟子却没缘法哩!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黄金宝塔?如何就未曾走那条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逛逛。这行李、白马,料此处无人行走,却也无事。那边如有便利处,待门徒们来,一同借歇。”噫!长老一时倒霉到了。你看他拽开步,竟至塔边,但见那: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天高。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显白粉。远观一似三岛天国,近看有如蓬莱胜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这地点清楚是恶境,那长老倒霉撞将来。那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内里。他破步入门,揭起来,往里就进,猛昂首,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样: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绝壁榾柮枒槎。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法衣。拿的一口刀,精灿烂映;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风凛冽,大师呼喊叫一声爷。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着下眼游遍天涯。
沙僧道:“哥啊,定不得休咎哩。我们且去看来。”二人雄纠纠的到了门前,呀!闭着门哩。只见那门上横安了一块白玉石板,上镌着六个大字:“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哥啊,这不是甚么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师父在这里,也见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怕,你且拴上马匹,守着行李,待我问他的信看。”那白痴举着钯,上前高叫:“开门!开门!”那洞内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忽见他两个的模样,急抽身跑入内里报导:“大王!买卖来了!”老妖道:“那边买卖?”小妖道:“洞门外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与一个倒霉色的和尚,来叫门了!”老妖大喜道:“是猪八戒与沙僧寻将来也!噫,他也会寻哩!如何就寻到我这门上?既然嘴脸凶顽,却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