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房檐,近屋角,正行时,忽见那隅头拐角上一湾子人家,人家门首挂着个灯笼儿。他道:“此人家过元宵哩?如何挨排儿都点灯笼?”他硬硬翅飞近前来,细心旁观,正当中一家子方灯笼上,写着安息来往商贾六字,上面又写着王小二店四字,行者才知是开饭店的。又伸头打一看,瞥见有八九小我,都吃了晚餐,宽了衣服,卸了头巾,洗了脚手,各各上床睡了。行者暗喜道:“师父过得去了。”你道他如何就知过得去?他要起个不良之心,等那些人睡着,要偷他的衣服头巾,装做俗人进城。
冲开门出去,唬得那赵孀妇娘女们战战兢兢的关了房门,尽他外边清算。本来那贼不要店中家火,只寻客人。到楼上不见形迹,打着火把,四下照看,只见天井中一张大柜,柜脚上拴着一匹白马,柜盖舒展,掀翻不动。众贼道:“走江湖的人都有手眼,看这柜势重,必是行囊财帛锁在内里。我们偷了马,抬柜出城,翻开分用,却不是好?”那些贼果找起绳扛,把柜抬着就走,幌阿幌的。八戒醒了道:“哥哥,睡罢,摇甚么?”行者道:“莫言语!没人摇。”三藏与沙僧忽地也醒了,道:“是甚人抬着我们哩?”行者道:“莫嚷,莫嚷!等他抬!抬到西天,也免得走路。”
行者道:“这一名是唐大官,这一名是朱三官,这一名是沙四官,我门生是孙二官。”妇人笑道:“异姓。”行者道:“恰是异姓同居。我们共有十个弟兄,我四个先来赁店房打火;另有六个在城外借歇,领着一群马,因天晚不好进城。待我们赁了屋子,明早都出去,只等卖了马才回。”那妇人道:“一群有多少马?”
噫,有这般不遂意的事!正思忖处,只见那小二走向前,叮咛:“各位官人细心些,我这里君子小人分歧,大家的衣物行李都要谨慎着。”你想那在外做买卖的人,那样不细心?又听得店家叮咛,更加谨慎。他都爬起来道:“仆人家说得有理,我们走路的人辛苦,只怕睡着,仓猝不醒,一时失所,何如?你将这衣服,头巾、搭联都收出来,待天将明,托付与我们起家。”那王小二端的把些衣物之类,纵情都搬进他屋里去了。行者性急,展开翅,就飞入内里,丁在一个头巾架上。又见王小二去门首摘了灯笼,放下吊搭,关了门窗,却才进房,脱衣睡下。那王小二有个婆婆,带了两个孩子,哇哇聒噪,仓猝不睡。
登山每与青云合,啸月浑如白雪匀。真是蛟龙离海岛,人间喜有玉麒麟。总兵官把自家马儿不骑,就骑上这个白马,帅军兵进城,把柜子抬在总府,同兵马写个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启奏,请旨决计。官军散讫不题。
那些当厨的厨子,都是每日家做惯的手腕,顷刻间就安排伏贴,摆在楼上。又有现成的狮仙糖果,四众任情受用。又问:“可茹素酒?”行者道:“止唐大官不消,我们也吃几杯。”孀妇又取了一壶暖酒,他三个方才斟上,忽听得乒乓板响,行者道:“妈妈,底下倒了甚么家火了?”孀妇道:“不是,是我小庄上几个客子送租米来晚了,教他在底下睡。因客长到,没人利用,教他们抬肩舆去院中请小娘儿陪你们,想是轿杠撞得楼板响。”
却说唐长老在柜里抱怨行者道:“你这个猴头,害杀我也!若在外边,被人拿住,送与灭法国王,还好折辨;现在锁在柜里,被贼劫去,又被官军夺来,明日见了国王,现现成成的开刀请杀,却不凑了他一万之数?”行者道:“内里有人!翻开柜,拿出来不是捆着,便是吊着。且忍耐些儿,免了捆吊。明日见那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你一毫儿也不伤,且放心睡睡。”挨到半夜时分,行者弄个手腕,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三尖头的钻儿,挨柜脚两三钻,钻了一个眼子。收了钻,摇身一变,变做个蝼蚁儿,睮将出去,现原身,踏起云头,径入皇宫门外。那国王正在睡浓之际,他使个大兼顾普会神法,将左臂上毫毛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都变做小行者。右臂上毛,也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都变做打盹虫;念一声“唵”字真言,教当坊地盘,领众布散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大小官员宅内,但有品职者,都与他一个打盹虫,大家稳睡,不准翻身。又将金箍棒取在手中,掂一掂,幌一幌,叫声“宝贝,变!”即变做千百口剃头刀儿,他拿一把,叮咛小行者各拿一把,都去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里剃头。咦!这才是:法王灭法法无穷,法贯乾坤大道通。万法启事归一体,三乘妙相本来同。钻开玉柜明动静,布散金毫破蔽蒙。管取法王成正果,不生不灭去来空。这半夜剃削胜利,念动咒语,喝退地盘神祇,将身一抖,两臂上毫毛归伏,将剃头刀总捻成真,仍然认了赋性,还是一条金箍棒收来些小之形,藏于耳内。复翻身还做蝼蚁,钻入柜内!现了秘闻,与唐僧守困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