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从对方口中而出的“乡野之人”,苏玨不由垂了头,苦苦一笑。笑本身当初真觉得那少年是从南面逃荒而来贫苦孩子,因而班门弄斧,贻笑风雅。
苏玨怔然,回想起当年从父亲手上收到这棋盘,未过量久,的确发明棋盘下方刻着一个隶书的“弈”字,其下还记丰年份日月。
将手中棋子重新摊放于盘上,眸间失了温润笑意,头一次如此庄正严厉,李尧坐直了身子,定定望向楚羿。
见楚羿不答,李尧横眉嘲笑,持续诘问:“为人子者,杀父之仇该当如何?!”
楚羿捧着酒坛,晃了晃,见倒不出酒来,一甩手,将空坛子撇到了一边,又独自去拆了那第二坛的泥封。
行至门口时,忽闻身先人声,李尧脚下一顿,复又回过身来。
这些年来,他一向觉得那是制作此盘之人,将棋盘制成之日刻在了后背,以此作念,却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面前之人的名与生辰。
他苏玨又是何人?
“这棋……本是我方家之物。我出世之年,父亲为庆我出世,便特地托人去滇南烧制了一套永子,又选了上好的侧楸木制成棋盘。这棋盘下方,便刻着我的名与生辰。”
这酒是陈年的土烧酒,每年新粮进仓,五谷齐备,寒露将至时酿制,技术粗糙。苏玨活着时亦曾饮过,尚还记得那滋味,入喉后辛辣爆裂至极。
楚羿起初从内里拎了两坛酒返来,与李尧也只对饮了一碗。因而这剩下的烈酒,便一碗接一碗,尽数灌入了先生腹中。
“恕飞白不能远送。”
苏玨眼睁睁地看着李尧出了先生家门,背影垂垂消逝于村间巷子。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楚羿方才抓起一旁酒坛,倒满面前酒碗。
是不是像在看那跳梁的小丑?井下的青蛙?
……
楚羿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棋盘,随即也不管满盘的棋子酒液,便倾着身子,整小我趴伏于其上。
他便再无言语,只是独自端起酒碗,如饮白水般,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见碗空,复又倒满。
“国仇且罢了……家恨呢?”
楚羿兀自闭了眼:“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凡是一脚踏入这宦海者,想必身后都备着副棺材。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人有人的气数,国亦不异。现在朝堂如此,或许只是气数尽了。”
楚羿迷含混糊地想着。
不知本身当年自发得是地围着人家说文解字的时候,那少年内心是作何感触的?
苏玨又感觉胸口像被甚么人攥住了一样,拧着似的疼。
李尧错愕。
楚羿不去看李尧,双目直直盯着棋盘,便仿佛一尊不会动亦不会说话的泥塑。
恍恍忽惚,楚羿一怔,醉眼昏黄地看着那仍摇摆着的水碗,俄而,竟痴痴一笑,幽幽道:“我还觉得你早已不在了。”
复又想起当年那少年忽见此棋时的神情,一时候竟是不敢去细思那面庞背后的痛苦。
只是他此时坐得远了,如何伸手也够不着,干脆便直接捞了酒坛过来。
楚羿将头靠在墙壁,怔怔望着房梁,长声吟道:“统统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烈酒顺着棋盘而下,流了一榻一地。
只是刚将酒碗倒满,正欲伸手去端,手指尚未碰到那陶土碗的碗缘,那碗竟然“啪”地独自翻倒。
“……你也保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楚羿终是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可那不是本身的手啊……
此人但是丞相府里的公子,誉满都城的神童啊。就连五岁知五经,六岁能诗文的李大人都对其心心念念,挂念数年。
楚羿双拳攥得发白,颤声道:“飞白……乃局外之人,实不能替方公子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