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空相望，暮青见步惜欢往御座一侧斜着一倚，托着下颌笑望她，眸光在金殿灯火里显出几分昏黄迷离。
那一口酒喷出老远，溅湿了殿中献舞的宫女的彩裙，那宫女目露错愕，舞步微乱，却不敢停，只忍着持续跳。
这胡蛮没完了？
呼延昊进殿便寻暮青，暮青瞧也不瞧他，倒是看了他身后的孩童一眼。
步惜欢只笑了笑，不再理他，举杯表示百官，百官饮了杯中酒，接着有宫人来斟酒，百官也连饮了三杯。
一席话慢悠悠说罢，殿中只闻丝乐妙音，却不闻人声。
两人身后跟着勒丹、乌那、月氏和戎人使节，每部三人，皆耳穿大环，手戴金银，襟前挂着彩珠，腰挎弯刀，雄风凛冽，粗暴彪悍。
呆木的是多杰，他大兴话说得不好，天然也不如何听得懂，只觉脑筋里嗡嗡作响，被这一席话绕得头晕。
百官谢恩平身，恭立垂首在席后。
唯独步惜欢摇了摇金樽，含笑浅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朕即位四年时十月十五，当时还是勒丹大王子的勒丹王曾率军袭扰西北边关，兵败逃入大漠，杀马饮血才逃回了部族，听闻在大漠时勒丹王就曾渴饮过马尿。朕虽不识此中滋味，也知勒丹部族世代居于乌尔库勒草原以北，夏季酷寒，常以烈酒驱寒。何如我大兴建国六百余年，至朕这一朝已是国泰民安，盛京夏季酷寒，朕居于暖殿，倒未曾试过以烈酒驱寒，倒是经常品酒。春酒清甜，夏酒沁凉，秋酒苦涩，冬酒醇和，宫中御酿皆乃人间极品，朕心静时才品，心不静时也是不碰的。”
尚未考虑明白，殿外宫人报唱之声俄然入耳，“五胡使节到——”
话音落，满朝文武里那些伸展开的眉头顿时皱得死紧，那些拉长的脸从脑门青到下巴。
这时却见几名五胡使节呼啦起家，又闻几声喧闹的胡话，接着便闻声宫女的惊呼声。劈面朝官尚未弄清产生了何事，丝乐便停了，宫女四散，只见多木仰倒在殿，桌上吐了一滩秽物，掐着脖子呼哧呼哧大口喘气，没喘上几口，便瞪着眼没了声儿。
百官举杯，同贺圣上，贺罢便要饮尽杯中美酒，这时忽听一人大声问：“大兴天子，皇宫里的酒是不是比驿馆里的好喝？”
她的聪明胜于男儿，不喜虚假才风格冷硬，不过这殿上庸人太多，能懂她宝贵之处的太少，正如她所言，确非一起人。
死了！
元相国目露沉思，此人确有树敌之能，只是方才之言是调侃一人还是调侃元派？如果前者倒无妨，如果后者……
敢调侃二品朝官不要脸，此真乃狂人也！
你讽宫中御酒乃马尿，那是你们部族的王喝的；你喜好喝烈酒，那是因为胡蛮之地苦寒，你们要御寒；我朝国泰民安，日子好，有暖阁，已不需以酒驱寒，我们只品酒，并且只要心静时才品，此非蛮人能懂的雅兴。
那人的大兴话说得并不好，带着颇浓的胡腔，百官循名誉去，见说话者乃勒丹使节。勒丹有使节三人，为首的是勒丹第一王臣乌图，其他两人一为神官，一为懦夫，说话者是勒丹懦夫多杰。
多木坐了下来，但回绝再喝大兴的酒，他身上带着酒囊，自解了那羊皮酒囊下来，请愿似的将酒盏里的宫中御酒泼了出去，将酒囊里的酒倒了出来，连续饮了三盏。
暮青扫了眼大殿，冷叹一声，真是各有各态。
多木暴跳如雷，当殿怒骂，口不择言再次让百官拉长了脸。
最绝的是这番话的度掌控得颇好，只指名道姓调侃了勒丹，却未调侃其他四部，是而此时四部中有听得懂这番话的胡人并未有愤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