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候在门外,不知是否闻声了门里的对话,暴露来的半张侧脸弧度像在偷笑。樊宁极羞,瞪了那小厮两眼,不再与薛讷争辩,转言道:“你不是要去德业寺吗?我陪你一起去罢。”
“无妨,你是心疼我母亲,我明白。”薛讷牵住樊宁的小手,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红了脸,心底同时升起了一个迷惑,便是先前的十余年间他们为何能那般毫不避讳地牵手,现下怎的就这般羞呢。薛讷忍着赧意,持续说道,“你不必担忧,即便我将来真的有出息,如我父亲一样立威疆场,报效大唐,功成名就那日,我就带你归隐山林,或者回绛州故乡开个胡饼铺子,如果卖不出去,便都给你吃……总之,我不负你。”
不但樊宁,连薛讷都悄悄松了口气,怕她们两个拌嘴迟误工夫,忙道:“时候不早了,我们马上解缆去现场看看罢。”
“晓得你爱吃,一向命人留着,”天家父子,高贵要赫,但亲情与尘寰百姓别无二致,李治递上一盏温酒与李弘,“先喝一口暖暖身子,渐渐吃,为父在这里陪着你。”
“是,皆是儿臣之过,前阵子还因为一己私事,与周国公抵触,身为太子,不但不能为国分忧,反而令父皇母后起火,实在是不该……”
樊宁悟到这一层,表情更加庞大,向薛讷道歉道:“对不起,我不当那般说你爹的……”
“昨晚你都承诺了,”薛讷明知樊宁是在决计怄他,却还是当了真,“你若不跟我走,我便跟你走,反正你去哪儿,我的胡饼铺子就开去哪儿,别想狡赖。”
只消看到樊宁,薛讷便忍不住嘴角勾笑,气得樊宁掐了他两把,却舍不得用甚么力量:“你还笑?你阿爷就要还朝了,你可晓得?”
“朕不想与你论那些,”李治的神采终究疏冷下来,不过眨眼的工夫,两人便从温情脉脉的伉俪变作了争锋帝后,“媚娘,永徽五年何其凶恶,朕内心稀有,我们能一道联袂走过来,实属不易,以是朕不会怪你。但朕但愿你据实相告,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晴雪?”
樊宁看得张口结舌,方夹起的汤饼复掉入汤碗里,荡漾得清汤溅起半尺:“天后派的人是你?不是在逗我们玩吧?”
“身子不好?”李治的忧心直难粉饰,诘问李弘道,“是天赋不敷,还是……”
李弘被父亲看破了苦衷,挠头沉默着,漂亮的脸颊模糊发热。李治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明白,拍拍李弘的肩,笑道:“朕再命御厨做一份,弘儿带回东宫去,与那女人一道吃罢。”
武则天站起家,忙迎上了前来:“陛下怎还未安息?头风初愈,不成太费心……”
“多谢父皇。”李弘不堪欣忭,与李治闲话半晌后,接过宫人筹办的食篮,仓促向东宫赶去。
不管朝堂之事多么繁忙,只要得闲,李治便会特地安排,在这囿苑里与李弘见面,如平常父子般用饭谈天,这也是李弘与二圣尤其靠近的启事。
“儿臣不大清楚,只是听慎言提起,现在已经无碍了。”
安宁公主出世于永徽五年元月十八,那日大雪初霁,碧空如洗,乃是瑞雪丰年大吉之兆,故而公主乳名“晴雪”。武则天听李治如是问,悄悄撤了手,面色清冷了两分,回道:“陛下,臣妾去有司查验过,本日你的药方里调了两位草药,不似畴前那般温补,药性刚猛使得陛下复苏。臣妾敢问,究竟是陛下授意,命刑部主事带了乳母与那女人来,还是有人决计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