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痾后,公子沐笙就再也不见周如水了。他常日里疼她惯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曲。可自他病后,哪怕阴雨天里周如水跪在廊前哭喊阿兄,他也仍不见她。因他得的是会感染的疫症,公子沐笙逝去时,周如水被关在门外,连再看他一眼,握一握他的手也不成以。更因他得的是疫症,自他去后,他的身躯同他生前的贴己之物尽数都被烧成了灰烬,连一丝念想都未给她留下。
正在这时,夙英拿着一个镶着贝壳珊瑚的红木盒掀帘走了出去,她一礼,禀道,“女君,二殿下得了块上好的老坑砚石,亲身画了款式给匠人,这才雕好,就叮咛阿碧给您送来了。”
而现在,终究再见到公子沐笙,这一刻,周如水才逼真地体味到了活着的好!非论今后,运气的齿轮会如何的转动,非论老天爷会否留给她一丝朝气,她都不会放弃!那些昏昧陈腐如梦魇般的畴昔,她会用尽尽力去逃开!那些将周氏一族推往末路的鬼怪路障,她都会拼尽尽力去肃除!她会活着,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看着自家兄长安康无事,看着中周富强如宫名长信。
瀞翠夙英二人,都是周如水的陪侍女官。但她们的本性行事,倒是南辕北辙。
夙英被奉告,如果三日以内还还不上银子,便要以身抵债给城南彭氏的家主做妾,那彭氏家主六十有二,是个半条腿已进了棺材的老不朽。这本来也没有甚么不成的,当时的夙英万念俱灰,当晓得连回到娘家的母亲也不肯助她时,已是认命了。
夙英虽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她也不肯死得那般冤枉。因而,凭着一口气,夙英提着草席跪在了街头,她盼常日里与她了解的姑子能善心买了她去,她愿做牛做马,忠心不二以示酬谢。
宿世,就在四年后,蛮人六大部族联盟扰乱周国北境。兹事体大,朝中却无将领勇于应战。周王大怒, 朝议后, 便钦定了公子沐笙领兵出征。
数百年来,周人与蛮人,早就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世仇。蛮人从未停止过对周国北境的滋扰,便是在三十年前,蛮人就曾在北境蒲城犯下屠城的罪过,惹得蒲城百姓至今对其都闻风丧胆。
周如水笑笑,睨了她一眼,抬手将端砚放回红木盒里,无所谓隧道:“无事,随她去罢!”
因生而费事,蛮人性暴好武,最喜虏掠。
闻言,瀞翠公然一怔,瞅了眼那端砚,便捂着脸跑了。
周如水如是自嘲,瀞翠却不干了,她将篦子轻巧放下,当真道:“女君,您可不能白白泄了自个的底气!您本来字不好啊,那是因您压根没上过心。现在您终究肯下工夫了,再配上二殿下这砚,定是事半功倍!”
这一仗一打便是两年。两年苦战, 公子沐笙带兵困守天水城, 在粮草匮乏,援助不济的惨况下, 率帐下兵士搏命抵当,才终究击退了蛮人。战后,在两败俱伤的情境之下,蛮人各部族不得不再次与周国签订左券,承诺今后互不侵犯。
然,再次!周先太子洛鹤就曾说过, 北旱蛮夷, 最是几次无常。其人, 甚卑贱混帐, 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色彩。
五十两,曾只是夙英用来打赏下人的零头。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五十两,眨眼却成了夙英的催命符。
“端砚?”闻言,周如水惊奇地挑了挑眉,微微偏头朝夙英看去,抬手便接过了那砚台。
待周如水发觉不对时,已是晚了。厥后,她再三逼问才知,公子沐笙竟是染了疫症!
眼瞧着外头甚么风声都透不出来,周如水心底也打着鼓,模糊总感觉有甚么事儿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