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她原还可仗着家荫寻个好人家,却她偏是瞒天过海强来嫁他这势弱公子。如何策画,都是半分好处也无!
这一天,她过得战战兢兢,她瞒过了姑母,顺顺铛铛地上了花轿。她在娄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顶替着娄九拜了堂。就在方才,他在挑起她喜帕的那一刻,她也有一瞬的发急。但斯须,他便与她合卺而饮,这叫她松了口气。满觉得,他未认出她非是娄九。满觉得,只要过了彻夜,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妇人了!
碧瓦飞甍, 红烛燎燎,淡白的月光缓缓辉映大地。
若非亲眼所见,公子沐笙怕也没法设想,当年阿谁无助无依狼狈不堪的小家伙,会长成这般荏弱又谨敏的模样。她斑斓青涩的在他面前,毫无避讳,毫不讳饰,极有眼色,聪明而又痴顽。竟叫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他,一时有些惶然。更孤女二字,无端地碰触着他的心弦,叫他些许哀思,又无端想笑。
她比谁都明白,她的所作所为代表着甚么,她更随时都筹办竹篮打水一场空。筹办受尽万人的鄙弃,或是魂断此处,或是青灯古佛,再无依仗地过平生。
当年,后宅的阴私几乎要了芃苒的小命。视芃苒如己出的鲁太后芃萩闻后生怒,不但棒杀了芃贺的后妻,更犒赏了芃苒一条看似不起眼,倒是天下三毒物之一的小巧碧蛇。传言,芃小姑是长年将小巧碧蛇做手环戴着的。现在涓滴未见,再想前岁魏国才因蛇毒出了乱子,公子沐笙不由便问出了声来。
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公子沐笙遇见过无数的敌手,见过无数种眼色,遂他实在没法劈面前这对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又一味硬撑的小姑子生出冷酷敌意来。
背面,她自始至终都再未抬过脸,遂他只记得,芃贺的嫡次女叫做苒苒,小小一只缩在被褥中,不幸又委曲。也恰是因了此事,他才终究看淡了母后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深知非为刀俎,便为鱼肉。
说着,她皱着眉头,眸中燃着火焰,低低喃道:“我自落水以后,便被父亲带去了虎帐教养,见过无数的男儿,也知人间艰虞,更懂繁华无常,民气难测。我幼时曾闻,美人画皮难画骨,在苒苒看来,儿郎也是这般。殿下是殿下也罢,不是殿下也罢。殿下长得这般模样也罢,白发苍苍也罢。这十几年来,苒苒对您的倾慕早已深切骨髓。我心中欢乐的,是您这小我!是您痛哭时的泪水,是您哀思时的垂眸,乃至是方才您听着娄九弃您而去,死力哑忍,哪怕只要一瞬的得志。殿下,我
待见二人半饮后换瓢共饮, 又将酒卺瓢一正一反掷于榻下以证百年好合, 司礼终究一笑,请辞回宫复命。
芃苒笑了,望着公子沐笙白净冷峻都雅到不成思议的侧颜,她低低地说道:“昔楚王游于云梦之台,朝云见之,自荐床笫。我自鲁国而来,原只想远观殿下风采,却哪想殿下大婚期近,新妇却不识好歹地跑了。”
洞房花烛明,本是分外好时候,公子沐笙的心中倒是安静至极,更有着深深的倦怠淡然。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新妇面前, 一袭红衣融不进沉沉夜色,更又凸显出了他那极其疏离的神采。
二人就这么冷静对视了半晌,斯须以后,才听公子沐笙冷凝的嗓音淡淡响起,分歧于昔日里的温润平和,常日里缀满繁星的眸中更是清冷一片,他冷冷的,声音像是缀了冰渣普通,毫无起伏地问道:“说罢,娄九在那边?你又是何人?”
这般竭诚的语气,就好似一根看不着又触不见的线,微乎其微,又不容忽视地勾动着公子沐笙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