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沐笙日夜兼程赶回邺都时并不会想到, 待他跨进宫门的那一刻,便亦是娄后丧钟被敲响的时候。周王容不下娄后已非一日两日, 现在, 娄后一口咬死凤阙丢了,周王对她的仇恨便更是深不成解, 再闻捷报,魏军大败, 魏军主将公子津被活捉, 周王也算稍稍放心, 再不肯留着这如何也撬不开嘴的妇人碍眼,决计做个告终。哪知, 谢姬到底位卑贱不去手,他也无怪,便顺着天意, 最后一搏, 瞧瞧临了临了, 后代就在面前, 那贱妇是说也不说凤阙的下落。
恨叫痛也变得麻痹,她无所顾忌地迈入来谢釉莲的殿中,一脚踹翻了尚还置在厅中盖着红布的喜盒。因着她这行动,四下宫婢都吓得惊叫,唯有谢釉莲安闲看她,朝她嘲笑,“如何?伤未好全,便来本宫这儿寻仇了?”说着,谢釉莲便站起家来朝周如水走近,广大的深紫衣袍衬得谢釉莲的面庞愈发的妖媚,她每走近周如水一步,木屐便收回清脆的响声,仿如踏着乐点。却她的话实在刺耳,她道:“你母亲可非是本宫害死的,当日陛下赐她毒酒,是本宫瞧她不幸,成心放了她条活路。然她自个想不开,偏要走回阎霸道来,怪的了谁?你可知你母归宫后过的是如何的日子么?说来也是不幸!君上每日只给她一盅饭食,箸也不给。你母如果饿了,便只能如牲口普通,卧趴而食!”
周如水的神采变了又变,摸着腰间的紫檀弹弓,想着母后沉痾前谢姬曾带着鸠酒去过兰若庵,现在又是得利最多之人,痛失母亲,她再没甚么好想,只想一刀两段。如此,周如水周身都沉着肝火,她冷冷看了一眼那呐呐不答,惊惧跪地的宫婢,明是柔媚的声音,这一刻却变得冰冷至极,亦冷酷至极,她的语气如降霜,道:“君父只教七兄看顾本宫,现在本宫醒了,便不留了。”说着,她便强自翻开薄被下了塌来,只这落地的行动,便叫她疼得神采一瞬死白,额间更又冒出盗汗。
公子沐笙向来沉稳,见此也不免惶恐,他想抱起她来,冲出殿去。却只一动,娄后又是一阵呕血,血流如注,无止无歇,仿如尖刀,一刀又一刀挑着他的心头肉,叫他死死拽紧着拳头,才硬生生忍住了喉中的哭意。
回宫以来,周如水便未止过泪,周王一心不叫娄后瞑目,背面,更是连番下旨,尽数娄后罪孽。周如水便是日日跪在庵堂,也能听着外头嘴碎宫婢的群情之声,道是娄后当年心煞非常,凡是威胁后位的宫人,皆被她猖獗培植,怀胎者辄杀,数几年来,可谓打胎无数。遂也是以,头几年,宫中只要太子与公子沐笙两位小主子。
那上前奉侍她的宫婢见她稍稍一动便喘气连连,一时也有些急,一面替她拭汗,一面神采庞大,谨慎翼翼隧道:“先王后已入了地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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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是本宫是主子?还是你这贱婢是主子?吾母便是再不受君喜,本宫也得叫君上一声君父!”喝骂着,周如水一脚便将那宫婢踹倒在地,猛地站起家来,一脸郁气地往殿门外走去。
便也就在这时,外头模糊传来了燕乐之声。公子沐笙眸光一沉,娄后的目光却有些飘远。远居庵堂,娄后已好久未听过这华华之音了。闻声,她不免有些记念,思路更愈来愈恍惚了起来。她恍忽便想起元宵夜里的那惊鸿一瞥,想起周王幼年时浅笑着朝她递来的走马灯。想起夜深人静,府墙外婉转响起的凤求凰。她从不否定,她是狠戾的妇人,她这平生满手鲜血,为达目标,从未心慈手软过。然她幼年时,也曾天真懵懂,满腔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