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周王也曾有励精图治之时,彼时,她被君父高高扛在肩头,山顶的风烈得短长,刮得小小的她涓滴睁不开眼。她吓得紧紧拽着君父的衣衿,委曲道:“阿爹,兕子怕得很!我们归去罢!”却不想,君父未动,反是拉住她的小手,谆谆教诲教诲她道:“为君者,当有顶风之勇!为天下者,该不惧以身噬虎!”说着,他更是豪气干云,鼓励她道:“你是我周家的千岁,莫要惧!展开眼来,看看我们这万里江山!多好!”遂她谨慎翼翼地展开眼来,看着巍峨的山色,看着广漠的国土,小小年纪,也是发自内腹的高傲与高傲。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周如水记得,她曾绕在君父与母后膝前,拊掌唱着这首歌。她曾想将天上的月儿都摘下,只为君父与母后畅怀。却现在,她亲手送了她的阿爹去往鬼域。她明知,她的阿爹已是强弩之末,她明知那插在他胸前的匕首,既但是活路,亦但是死途。或许大夫再来尚能得救,却她还是拔起了它,做了周裎的虎伥。
她始终都未明白,又或许,她始终都不肯明白,实则,她最大的仇敌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嫡亲!是她的父母兄弟!周国的心头大患也从不在旁处,就在这宫中!就在这繁华深处!
混乱的思路凌迟着周如水钝痛的神经,念及死不瞑目标母后,念及尚不知存亡的阿兄,念及现在已是乱做一团的内廷,再念及万般不易才有了转机的边疆战况,周如水只觉心口被堵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不得脱,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颤抖着确认周王的鼻息,颤抖着想抚净他面上的血迹。却,愈抹愈多,愈抹愈多,擦不静了,如她那满手的鲜血。她亲手告结束这统统,也好似,告结束她本身。
宿世她浑沌不知事,背面错信佞人, 叫七兄枉死, 眼看着万里国土沦入别人掌中, 眼看着周氏江山大厦倾倒, 眼看着族人俱亡大火滔天。她向死却不得死, 苟延馋喘存于世上, 却仍因凤阙不得逃脱。好不轻易重来一世,她并不但为自个,更想为家为国调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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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詹的话叫周如水有一瞬的恍忽,绝望的抽泣声从她喉中哭泣传出,她只觉统统都变得鲜红似血,血泪从眸中流出,划过了她的脸庞,落在公子詹已无声气的心口,滚烫炙烈,如泣如诉。
然,君父便非是个好君上,倒是她的好阿爹。他刻薄的脊背,温热的手掌,是她影象深处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便像一座大山,立在她的生命之河上,她统统的荣辱都与他有关,她统统的统统都因他而生。她自小到大,在他这儿获得了无尽的荣宠与光荣,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均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与欢乐。便是前岁,他硬将她嫁去魏国,也是美意为她为周国铺一条华道,并未有真真伤她之意。身为女郎,她实是比大多姑子都好命太多。
痛苦至极,泪却好似淌不干了。她不知,这算不算以身噬虎。她只知,她这平生,怕是再难走出这场恶梦了。
孤单……………
这是灭亡的深谷,是拂晓前的暗夜,是一山又一山,一次又一次难关,是真真的一刀两断。这是周国命途上的转折,后代都道,若无这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无今后雄踞一方的周国大业。然这一刻的周如水,这一刻的周氏族人,却只要苦痛,唯有苦痛。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头又是喧哗之声,喧哗声垂垂近了,少顷,公子詹踉跄冲进了殿来,只闻着室重浓烈地血腥味,公子詹便觉不对,硬撑着看清室中的气象,亦是大骇,想也未想,他便敏捷合上了室门,快步朝周如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