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也好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目睹着他寂然跌坐在地,垂下了头去。他发顶精美的白玉冠随之掉落,披发混乱,目如干枯,他苦楚地抬起眼来,眸中泪水充斥,倒是低低地笑出声了来,他的笑声落拓,朝周王一拜,声音清寒中带了哑意,已是豁然道:“父要儿死,儿不得不死,儿臣领死!”
遂她屈以尾蛇做了公子裎与符翎的虎伥,她头一个,要置他于死地。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见过他两袖清风雄辨群贤的模样,遂目睹他艰苦至此, 目睹他被逼进穷途,她的心中,挖苦虽有, 失落更甚。
而在这苦不堪言自我鄙弃的日子里,唯有对他的恨是支撑着她的力量,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恨不得将他的心取出来看一看。却现在,真到了旁人要杀他剐他的时候,真到了旁人要踩踏他毫不包涵的时候,她却不肯了。她俄然便觉着,乱世桃花逐水流,她已翻不出运气的手心了。他们之间,总该有小我能跨过这宿命的河。
在符翎无停止的唾骂声中,她自斟自饮,自笑自乐,听她道她若再不放她,她的孩儿便会死。她更是轻松,只道:“阿谁孽子,早该死了!”
鸠酒早被她换下了,她亲手将蕴之给她的定魂丹碾碎混进了酒水当中。她看着他缓缓倒下,倒在她的脚边,未有哀痛,唯有愉悦。她忽的就觉着,自个也好似跟着他一道度过了宿命的河。
他们,都不无辜。
就像一只鸟儿,向来就在樊笼当中,不知天高,不知地阔,不知欢爱,不知欣喜,蓦地放飞,知了这六合广宽,人生多少。却又蓦地被塞回樊笼中去,才知,甚么是真真的苦不堪言。
随之,玉簪落在地上,收回嘭的脆响,蹊跷的是,竟是未碎。她垂眸看去,只觉心口被一张大手狠狠抓住,她像溺在温水当中,上不得下不去,不知是暖,还是疼。
公然,宫中终是血流成了河,前见弟杀兄,后见子杀父,哭嚎声响彻耳畔,看着世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她就稳稳坐在广韵殿中,放走周天骄后,教人绑了尚自惊奇的符翎。
她若,真是谢六就好了……
谢釉莲曾无数次猜想过自个死时的景况,她想她聪明一世, 真到了穷途末尽, 定然也会拖些个垫背, 将心中的仇呀愤呀都报了个洁净再缓缓上路。可真到了这大杀四方的时候,真看着周家乱做了一锅粥,她未想起自个, 反是想起了公子沐笙, 想起他得路迢迢, 草鞋肮脏, 想起他为这天下, 为这周家吃了很多的苦, 到头来, 倒是两手空空,少有人记惦。
起先,他们真想在他府中寻些个构陷之物,然他的府中可真洁净,莫说谋逆,实是两袖清风,公子裎在他书房中搜了半日,愣是半句谋逆之言也未有,这滴水不漏,只得逼得公子裎再去请符翎了局。
背面,她将他的尸身交给了禁军统领肖念。前岁,跟着父亲的死,谢家在宫中的权势已被公子詹夺的夺灭的灭,剩的不太多了。却肖念因是蕴之留给她的退路,一向被隐在暗处,无人晓得。遂她顺手召了肖念来,符翎与公子裎都未做它想,他们只道,要将他扔去乱葬岗喂狗。闻言,她勾了勾唇,看着巍峨的宫墙只觉着好笑,她想,来日被扔去乱葬岗的也不知会是谁?却唯有的她的笙郎,会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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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裎闻言一愣,扭头看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口中所言之兄长是先太子洛鹤,他挑了挑眉,面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地嗤笑,哼嘲道:“庶母您可莫多想了!安然与先太子但是落地的鸳鸯谁也拆不散!你这话若叫她听着了,可不得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