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人都是几社成员,对这风月场上的调调都是烂熟于胸,至于苏河这类人,更是有过把北里院当作自家的荒唐经历,只是柳旭畴前老婆管得严,只许吟诗作对,不准倚红偎翠,只许经史子集,不准花下宿眠,是以日子过得比较辛苦。
“这倒也不错,只是我松江士子平时集会多要徐兄主持,徐兄此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几社文会不免落寞。”苏河笑眯眯地插了一句。
“伯阳这几日长进竟然如此之大!刚才所言甚是,我辈合法同心合力,共同摈除权阉!”王振立即出声答复:“孟子云,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哪怕权阉权势显赫,我们也要和他斗到底!”
“现在权阉用事,先蒙蔽大行天子于宫中,导致朝政颓靡,生民死亡,后兴党锢之祸,一逐叶公向高于内阁,二杖林公汝翥于朝堂,三造《点将录》以屠灭忠良,四害杨、左、魏、周、袁、顾六公于诏狱,各种行动令人发指,不异率兽食人,我辈本当趁圣天子继位之际齐力灭之,如何能醉心于科举功名?我哭就是因为各位兄长不肯替各位江南贤人报仇雪耻啊!”柳旭说完,又用力在大腿内侧扭了一下,疼出几朵泪花,又用手用力捶打黄梨木的雕花茶桌:“天子在上,我辈无能摈除权阉,有何颜面活活着上!”
当然,哪怕三民气向魏忠贤也不敢在此时开口讨情,不然一旦传出去就是无耻附阉,就不能在江南士人圈子内里混了。
“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兄长文名重于江南,只是考场莫论文,暂未落第,不知此次去京师有何要事?”插手会试是举人们的特权,徐孚远固然家世显赫,还是没资格参与的。
柳旭暗想暖场差未几该结束了,开胃菜既已奉上,接下来就是正餐主菜。他因而摘掉头上四方头巾,顺手一掷,一头玄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在空中铺散开来。随即,柳旭狂笑三声,又大哭三声,伏地不起。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一只落空了母亲的幼兽,又如同目睹家国沦丧的纯臣志士,在用哭声宣泄内心的彷徨惶恐与无穷悲惨。柳旭哭得是如许悲伤,乃至于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地板上,发作声响,有若雷鸣。
柳旭一把推开仆人,在听雨轩中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我方才的行动但是奇特?”
见火候成熟,柳旭停止哭叫,接过仆人奉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饶有兴趣地赏识了徐孚远脖子上透暴露来的青筋,停了一下,等三人宣泄完心中的惊骇和欲望,用沉着而充满力量的调子说道:“就是如许,有我们带领,打扫阉党易如反掌!到时候我们就是新一代士林魁首,就是国度功臣!只是三位兄长,斗争是要讲究战略的,我辈文人无刀无剑,很多人整天读书,手无缚鸡之力,而阉党喽啰多是东厂锦衣卫出身,抄家拿人是其特长好戏,要和阉党喽啰正面对决只能是自取其辱。到时候,不但不能毁灭祸种,反而使江南读书种子遭劫——固然我辈文人傲骨铮铮,毫不怕死,但是如果能保存有效之身报效圣王又能毁灭阉党,何乐而不为?”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建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我们所作所为,就是立德,就是不朽!能有三位兄长支撑,小弟纵是死了也值了!”柳旭一步窜上茶桌,本来他身材就高,这一下更是比最高的徐孚远高出一头。柳旭俯视三人,把手握成拳头,高高举过甚顶:“魏忠贤殛毙朝中大臣时,我们没有发声,因为我们没有仕进;当魏忠贤派人搏斗江南父老时,我们没有发声,因为刀子没砍刀本身头上;比及魏忠贤要来杀我们士子的时候,就没有报酬我们说话了,因为都给魏忠贤杀光了!魏阉不除,国无宁日,魏阉不除,你我皆危!除了魏阉,这朝廷就是我们江南士子,我们东林一派的天下!大师跟我喊:权阉用事,祸乱家国,有他无我,有我无他!打倒阉党,卫我正道!打倒阉党,卫我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