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又拿起第三份奏折,晃了晃说:“这是殷正茂从广西庆远剿匪火线寄来的。”
张居正一向正襟肃坐,此时“嗯”了一声,略一思忖,答道:“皇上在各种章奏上的批复或者御制文章,虽总称圣旨,但因体裁分歧,大略可分十类:一曰诏、二曰诰、三曰制、四曰勅、五曰册文、六曰谕、七曰书、八曰符、九曰令、十曰檄……至于当局各衙门所上奏本,体制亦分十类:一曰题、二曰奏启、三曰表笺、四曰讲章、五曰书状、六曰文册、七曰揭帖、八曰集会、九曰露布、十曰译……”
两个小内侍一颤抖,扭头一看是冯保,客用从速松了手,与孙海退到一边,勾头垂手,身子已是筛糠普通。这两个小大人虽贵为皇上身边的侍应,但见了冯保,仍然如同老鼠见了猫。因为这一声断喝太俄然,不但孙海与客用吓得灵魂出壳,就是小皇上朱翊钧也吓得脊背上直透冷气,不由得惊骇地喊了一声:
“太后,”冯保忙趋前施礼,说道,“主子方才出去,见这两个小牲口按着万岁爷的头,便跑过来怒斥。”
冯保从速朝朱翊钧打了一躬,歉意地说:“皇上,老奴吓着你了。”接着又转向两位小内侍,恶狠狠骂道,“你们两个小牲口,好不晓事,万岁爷的头,是你们摸得的?”
刚过未时,张居正走进会极门,沿着东边甬道穿过会极中极建极三大殿。季节虽已过了处暑,但是大日头底下仍然暑气蒸人。以是,张居正走完甬道来到云台门口时,额头上已是渗了一层细碎的汗珠。趁他揩汗时,带路的牙牌寺人低声说道:
东阁也称东暖阁,此时的东阁,早已被值事寺人擦拭得窗明几净,镶嵌了几十颗祖母绿的鎏金宣德炉里,也燃起了特制的檀香,异香满室,闻者精力一爽。而在小皇上的御座与李太后落座的绣椅之间,有一个小巧小巧的单盆花架,上面放了一只翠青六孔莲瓣花插,那本是南宋龙泉窑的旧物。花插上插了六枝猩红欲滴的玫瑰,也分外夺人眼目。主仆坐定,李太后瞄了瞄小皇上几案前先已放好的十几份奏折,问冯保:
“这倒也是……”
“如何又回籍了?”
李太后问:“这个海瑞,是不是当年抬着棺材向嘉靖天子上疏的那小我?”
朱翊钧仔谛听了这一番说话,一想到高拱髯毛戟张,目光峻厉的黑煞星模样,就不免心悸,是以答道:“母后说得对,大伴,那两小我你务必抓住。”
“是吗?”坐累了的李太后,表示一旁服侍的宫女帮她捶捶背,捏捏腰,问道,“有何隐情?”
“说些甚么?”
冯保接着又把那折子读了一遍。当听到“臣旬日前已将总督行辕移至荔波县城。叛首黄朝猛、韦银豹已被合围于水巖山中。目下臣正摆设军事,设想出奇制胜之良策,以期冬至之前摧毁匪巢,擒获叛首,使西南妖氛清净。为万历顺世之展开,略献臣之芹心……”这一段话,李太后对劲地“嗯”了一声,问道:
“吵甚么呀?”
“究竟是不是误伤呢?”李太后诘问。
经冯保这么一点拨,李太后豁然觉悟,喃喃说道:“是啊,这里头有端方。”
“诚如县令所奏,高拱大要上的确足不出户,但他总另有个传声筒在外活动。”
李太后微微点头:“钧儿,你大伴说得对,你可记着了?”
走近前来的李贵妃,睨着两个小内侍,问道:“你们两个小主子,为何要按万岁爷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