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夫忍气吞声答道:“俺小本买卖,一个铜板卖只篦子,两个铜板卖只海碗,平常收不来银钱。”
“嫁——了,去了开封府。”
“李可,不成胡来!”
“在!”
“把这小子锁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
“那你再转头看看,你身后这位王真人穿的是几品官服。”
“进宫?”方老夫朝着紫禁城的方向伸手一指,“差爷你是说,皇上看中了俺孙女云枝?”
“时好时坏,”冯保神采陡地沉下来,说道,“今儿下午,万岁爷把孟冲叫进乾清宫西暖阁,关起门来讲了一个多时候,也不知说些甚么。”
一踏进门槛,为首那一名就嚷了起来:“方老夫,你竟敢乱来公门,不要命了!”
“你就是王九思?”张居正目光如电扫过来,仿佛要看破王九思的五脏六腑,接着朝路上躺着的方大林一指,问道,“这小我是你打死的?”
“回差爷,小老儿并不晓得。”
王篆晓得张居正的难处,故一来就大包大揽说道:“先生您且登轿回府,这里的事留给门生一手措置。”
“走了。”
“娘的,你爷儿两个都是鸭子死了嘴硬,谨慎别惹得爷活力。”王九思奸笑着,收了手中扇子朝灯笼一指,“这上面的字,熟谙吗?”
“那是因为我冲犯了皇上。”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请我们吃甚么?”
皂隶悻悻然夺过银子,连带着把木托盒上的几吊钱也收起装了,然后扬长而去。
打从都城闹腾起征召童男童女这件事,王九思就成了家喻户晓的闻名流物。都城里那些养了童男童女的人家,每天都不知要把他谩骂多少遍。实在,这王九思也并非真的就是甚么崆峒道人,而是陇西空中上的一个混子,年青时曾在故乡的一处道观里学过两年道术,因在观里调戏前来敬香的妇女,被师父赶了出来,今后流落江湖,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在这都城里也混了几年,终是个偷鸡摸狗的下九流人物。直到客岁交结上大寺人孟冲,这才时来运转,成了部院门前骑马、紫禁城中乘舆的显赫人物。此次隆庆天子犯病,信了他巧舌如簧,要征召两百个童男童女炼制“阴阳大补丹”。他原觉得圣旨颁下,在偌大一个都城征召两百名童男童女应当不是难事,孰料他把这事想得过于简朴,一听到风声,各户人家都把后代藏起来了,一帮皂隶没头苍蝇一样忙了几天,才找上来二十几个。皇上那边又催之甚紧,王九思这才急了,决订婚自出马,他别出机杼制作了一对“钦命炼丹”的大灯笼,放在仪仗前头招摇过市,赶马混骡子地就来到了方家。
“你,”方大林这一抵赖,竟让王九思一时搭不上话来,顿时恼羞成怒,恨恨骂道,“你这刁钻小民,不给点短长给你看看,你就不信赖颈是豆腐刀是铁,来人!”
“不清楚。”
听罢方老夫的哭诉,张居正感到局势严峻。心中忖道:“两天前我曾为这妖道之事挨了皇上的怒斥。现在如果再管这件事,要么就为王九思摆脱,如许就会大失民气,遭天下士人唾骂;要么就秉公而断,严惩王九思草菅性命的犯警行动,如此来又会引火烧身。如果一旦获咎皇上,本身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次辅职位恐怕就更加难保了。”正在摆布难堪之时,刚好巡城御史王篆闻讯赶了过来,他本是张居正的幕客,常日过从甚密,被张居正倚为亲信。
张居正说着站起家来,踱到正墙吊颈挂的“励精图治”四字大匾之下——这是嘉靖天子的手书,反剪双手,悠长地凝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