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消冯保挑明,李贵妃也虑到这一层,略一深思,她问道:“你晓得皇上筹算如何措置这件事?”
“此人叫王九思,自号崆峒道人,是孟冲把这个王真人举荐给万岁爷的。”
“王九思被张居正命令抓了。”
孟冲哭丧着脸,伏在地上不敢昂首。隆庆天子惊愣地盯着他,问道:“为何没有药?”
“龙翔凤舞?”
“大伴,”朱翊钧游移地问,“写好字是不是就必然能当好天子?”
在贴身小寺人的奉侍下盥洗结束,隆庆天子脱下杏黄色的湖绸睡袍,换上一件淡紫色夹绸衬底的五爪金龙闲居吉服,系好一条白若截肪光彩如酥的玉带,这才踱出寝宫,来到阳光光辉的起居间中坐定。刚要叮咛传膳,忽见孟冲急仓促出去跪下。一瞥见他,隆庆天子就想到吃药。这王九思的丹药并不是一次炼好,而是炼一天吃一天,每天寅时前炼好三颗,交由孟冲亲身送进乾清宫。
自从吃了王九思每日呈上的三颗色如虎魄软如柿子且毫无异味的药丸子,隆庆天子又嫌夜晚太短时候不敷用。此前他一向都在吃太医的药,太医每次评脉问诊,总要委宛警告“皇上须得以龙体为重,暂避房事为好”。实在不消太医规劝,朱载垕已经如许做了。不是贰心甘甘心,而是底子没有这个才气。他整日里两腿像灌了棉花,人有一种被掏空的感受。王九思的阴阳大补丸他只吃了两天,就感到腿上有劲,食欲大增,当晚就弄来一对金童玉女欢愉一番。王九思把他配制的药丸子说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他每天取一对童男童女的尿液经水,再加进十几种秘不示人的药粉一块熬炼成糊状,然后再做成三颗蜜枣大的药丸,让隆庆天子分早、中、晚三次吃下。王九思打下包票,阴阳大补丸吃满一百日,隆庆天子就会病体病愈。如果吃药之初,隆庆天子对王九思的话还将信将疑,那么现在他则是言听计从坚信不疑。最让隆庆天子感到欣喜的是,王九思不但不像太医那样要他“不准房事”,反而教给他“采阴补阳”的房中大法,把男欢女爱巫山云雨之事当作医治手腕,于欢愉清闲中治病,这是多么的乐事!
李贵妃杏眼圆睁,咬了银牙半晌不吭声。花格窗外的天井里花树交柯,鸟鸣啾啾。李贵妃踱到窗前站定,她并不是赏识这窗外的恼人春光,而是借入室南风来复苏脑筋,稳定情感。待她重新说话时,又规复了常日的沉稳:
文华殿的中书房里,收藏了很多前代驰名的法帖,朱翊钧抚玩临摹过很多。明天,冯保又从中书房借来了梁武帝的《异趣帖》和宋太宗的《敕蔡行》两帖,请朱翊钧观赏。
“这个王九思,明显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妖道,皇上万乘之尊,如何就会上他的贼船。”
“太子爷好眼力。”冯保啧啧奖饰,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王羲之、怀素这些人的字再好,也只是臣子的字。这两幅字的仆人,可都是前朝的万岁爷啊。”
孟冲因而把事情颠末大抵陈述一遍,但把王九思打死方大林一节一语带过,而侧重衬着张居正如何飞扬放肆抓走王九思。
听完孟冲奏报,隆庆天子怒不成遏,一挺成分开坐榻,本来就浮肿发暗的脸颊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一向候在门外的张贵得见此景,恐怕隆庆天子又犯病,赶紧跑出去跪下奏道:
冯保毕恭毕敬答复:“回娘娘,主子让太子爷看了梁武帝和宋太宗的字帖。”
没人答复。朱翊钧昂首一看,冯保魂不守舍地朝慈宁宫精舍那边窥测。
“难为娘娘如此评价,张先生若得知,也必然感激不尽,”冯保说着竟哽咽起来,“只是美意人不必然会获得好报,张先生现在的处境,已是非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