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时,眼泪澎湃而至,她在将死的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而当时,统统都已经产生了,灰尘落定、无从变动。
这橱架本来应是作书架用的,不过,秦六娘明显并不喜读书,倒是对玩乐打扮极有兴趣,架子上摆了好几只妆匣,另有散放的绢花、灯笼、鹞子等物,虽都不甚值钱,却花梢得很,将上头几层堆得满满铛铛。唯在最基层的角落里,才毫无章法地肆意摆着十几卷书,那书上灰尘极厚,像是好久未曾被人翻动过了。
帐中睡着一名女子,半侧着身材,双眸紧闭。虽年齿尚幼,却已能窥见多少明艳姿容,两弯卷而翘的长睫覆着脸颊,鼻息轻浅,明显睡得正沉。
她才从外头返来,又见女郎恰在昼寝,她便向阿妥谎称要奉侍女郎起榻,特地端了沸水出去。
红宫墙、粉桃花、琉璃碧瓦、青空如洗。
她沉在水里望出去,感觉,那像是浸在一汪通透的翡翠里,虚而漂渺,恍若一梦。
阿谁时候,她便不想死了。
翻开棉帘,便是一间大得有些空旷的房间。家俱只要最简朴的几件,妆台缺了一足,用木块垫着;墙壁上霉印班驳;朱漆鼓凳也早已磨损,暴露了本来的木色。唯有倚墙摆放的三屏雕花罗帐床还算无缺,透过两重洗得发白的青纱,模糊可见床板上雕镂的灵芝卷草纹。
盆里盛了半盆的沸水,是她才从灶房打来的,预备着一会给女郎净面用。
她本年也才十五,花一样的年纪,嫩柳般的身姿,却也只能在这孤单的山野里……
山村陋室、草舍寒堂,这是她宿世糊口了五年的连云田庄,从七岁到十二岁,她就像是被秦家忘记了普通,在江阳郡最偏僻的乡野,无人看管地单独长大。
阿豆微微打了个颤,将手里的铜盆又往怀中拢了拢,肩膀也缩了起来。
十五岁那年,当她衣衫不整被人发明、名声尽毁之时,她想畴昔死;十七岁那年,当她第一次被人转送,自陌生的床榻间醒来时,她曾经如此地等候着灭亡的来临。
倒是,求死而不得。
玄月尾的气候,暮色中已裹了轻寒。院子里寥无人迹,几片枯叶粘住潮湿的空中,无端地显出一种残损来。远处的连云山似拢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影影绰绰,视之不清。
她只想好好地活着。活在万人之上,活得鲜烈刺眼,将之前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讨返来。
信手清算好布巾,阿豆先是侧耳听了一会,随后上前几步,悄悄翻开纱帐,向里窥视。
她叹了一声。
她在池水中笑出了眼泪,她狼籍的发线四散如黑灰。
可灭亡却偏于此际来临。
她俄然感觉讽刺。
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池水倒灌入喉,堵住了她的呼吸,可她却仍在大笑,笑出了声。
阿豆放轻了脚步,将铜盆与布巾搁在了架子上,悄悄吁了口气。
宿世的她从不晓得,在她的身上,本来也有着能够叫人图谋的东西,而她最信赖、也最依靠的使女阿豆,早非昨日脸孔。可爱她一向活到生不如死、活到浑身泥泞,最后在阿谁吃人的处所挣扎了五年,方才一次次地了悟,明白彼时的本身有多么荒唐好笑。
纱帐中,秦素缓缓伸开双眸,凝睇着床尾处的阿豆,面无神采。
当她垂垂沉入水底时,弓足池畔不见人迹,那些原应陪在她身边的宫人,在一刹时平空消逝了。
那一刻,她俄然便没了怨,也没了恨。
有一段时候,她乃至以胡想本身的死为乐事。
她停止了挣扎,仰首望着那熟谙的红墙碧瓦,哀痛一波一波地漫上眼眶。
凤冠近在天涯,那光荣与光芒唾手可得,可她,却再也不能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