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时分，雨垂垂地大了起来。
玄月尾的气候，暮色中已裹了轻寒。院子里寥无人迹，几片枯叶粘住潮湿的空中，无端地显出一种残损来。远处的连云山似拢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影影绰绰，视之不清。
她底子不晓得推她入水的人是谁。
甚么算计诡计，甚么尊荣显赫，在这将倾的大厦之下，统统本日的刺眼，不过是明日尘烟。
阿豆微微打了个颤，将手里的铜盆又往怀中拢了拢，肩膀也缩了起来。
不需旁人说，她本身也感觉可惜。
暮色滤过几重青纱，将阿豆的背影也映出了多少青灰，而帐中秦素的脸上，也不成制止地染了一层青气。
她止住抽泣，悄悄地看了一会，俄然大笑了起来。
但是，当她重新展开眼时，她却来到了这里――中元十二年的连云田庄。
她曾经那么渴切、那么固执地想要去死。
翻开棉帘，便是一间大得有些空旷的房间。家俱只要最简朴的几件，妆台缺了一足，用木块垫着；墙壁上霉印班驳；朱漆鼓凳也早已磨损，暴露了本来的木色。唯有倚墙摆放的三屏雕花罗帐床还算无缺，透过两重洗得发白的青纱，模糊可见床板上雕镂的灵芝卷草纹。
不过，女郎一贯喜用温水，因此这水也不是马上便用的，还要再晾一晾才好。
她仍记得落入弓足池的那一刻，凤冠沉沉压在发上，又离开而去，散开的发髻如墨线，在她的四周飘浮，如丝如缕。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任由那团浑沌将她包裹。
阿豆仰起的头放平了些，眉尖往中间集合，清秀的面庞上便有了几分怨苦相，像是老了好几岁似的。
堂屋安插得整齐，四壁乌黑，桌椅也算干净。但是，也仅只这一间房罢了。卧房便设在西次间，门上只用铜钩挂了一层薄棉帘子，那帘子灰仆仆地也看不出是甚么色彩，上头更无绣纹，唯有几个光鲜的蛀洞，明示着此处的寒酸与粗陋。
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池水倒灌入喉，堵住了她的呼吸，可她却仍在大笑，笑出了声。
就如许吧，她想。
就如许结束，也没甚么不好。
灭亡于她，竟成豪侈。
红宫墙、粉桃花、琉璃碧瓦、青空如洗。
宿世的她从不晓得，在她的身上，本来也有着能够叫人图谋的东西，而她最信赖、也最依靠的使女阿豆，早非昨日脸孔。可爱她一向活到生不如死、活到浑身泥泞，最后在阿谁吃人的处所挣扎了五年，方才一次次地了悟，明白彼时的本身有多么荒唐好笑。
宫墙的一角爆出了火光，似另有厮杀声奔袭至耳畔。
这一年，恰是她宿世厄运的开端，亦是秦家走向灭亡的起点。而她，却带着宿世的统统影象，返来了。
信手清算好布巾，阿豆先是侧耳听了一会，随后上前几步，悄悄翻开纱帐，向里窥视。
而当时，统统都已经产生了，灰尘落定、无从变动。
她才从外头返来，又见女郎恰在昼寝，她便向阿妥谎称要奉侍女郎起榻，特地端了沸水出去。
十五岁那年，当她衣衫不整被人发明、名声尽毁之时，她想畴昔死；十七岁那年，当她第一次被人转送，自陌生的床榻间醒来时，她曾经如此地等候着灭亡的来临。
秦家六娘又如何？在这偏僻的庄子上，谁又能记得她姓秦？
她不知这哀痛从何而来。
那一刻，她俄然便没了怨，也没了恨。
撇了撇嘴，阿豆放下纱帐，又回身向门帘的方向看了看，肯定四下无人，便脚步轻悄地转过床尾，来到了紧靠墙根摆放的一具橱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