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闹市的中心,他没有跪伏,更未曾屈身,他只是端方地坐在那边,而他的人,却像是游离在极远的处所,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伯父、叔父……看着桓家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男人,一个个地,在利斧下滚落了头颅。
他感觉很空。
“真倒霉,大痦子又抢我钱!”焚琴的嘴噘得能挂油瓶,摔手打脚地往车上爬,爬到一半才想起来车上另有个桓子澄,他的行动一下子变得轻了好些,谨慎翼翼地觑了自家郎君一眼,方才悄无声气地爬上了车。
想到这里,焚琴的嘴巴忽尔又翘了起来。
他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手指仍旧抚着一旁的车板,眼睛却又缓缓阖起。
一曲奏罢,终成绝响。
无声,亦无行动。
桓子澄的眼风淡淡地往焚琴那边扫了扫,便拿起了一旁的大斗笠,往头上一扣,清寂的语声便自那斗笠之下传了过来:“到了处所唤我。”
那一刻,这血腥且怪诞的一幕,仿佛离得他很远,很远,远到了……恍若一梦。
他赤了足,不知何故,脑海中回荡起了《长清》。
如同灵魂剥离而去的一具躯壳。
他本来是叫飞泉的,这名字多好听啊,可他家郎君自三个月前的那天早晨醒来后,便给他改了名叫焚琴。
面前的暗中铺天盖地,一如他影象中的阿谁傍晚,暮色翻涌,仿若将六合都挤压成了一团恍惚的黑影。
唯有永久的暗中,与虚空……
不过如此。
很多时候,他会一向望着那片广漠而寥远的地盘,感觉,光阴冗长,光阴安闲。
大辟之刑,本来竟是如许的感受。
阿谁赤色的傍晚,就像是从未曾产生过。
“是,郎君。”焚琴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向那驭车的哑奴后背上拍了两下。
那一刻,他俄然便感觉,这世上值得看、值得听的人或事,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恍忽间,他像是闻声了喧哗的人声,另有模糊的抽泣声,以及周遭传来的谩骂声与嘲笑声。
“吱吱哑哑”的行车之声,在黑暗入耳来,更加有种沉旧而破败的感受。
厥后他想,或许,那便是死罢。
日薄西山。
被桓子澄一语唤醒,焚琴“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本来牛车早便停了,他忙不迭地往车下爬,一张小脸却又皱成了苦瓜。
竹斗笠的裂缝间透下多少阳光,率性且粗砺,一如辽西郡的大风与暴雪,另有那遍野四起的黄沙,以及一望无边的秫秫田。
那种空落落的感受,像是肉身从未曾存在过,你所具有的统统,连同灵魂与思惟,全都在躯壳毁灭的阿谁顷刻,归于虚无。
风吹草浪,一道道波纹连绵至天涯。
唯六合,可永久。
他笑了一下。
沉寂的春季傍晚,风像是有着一股穿透的力量,自他的身材中穿越而去,薄并且疾,如同刀刃,一片片地刮过他的每一根骨头。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甚么好名儿,可他家郎君却说甚么“琴者为禁,焚觉得尽”之类的,还说甚么“大圣遗音,唯曰焚琴”,那事理一大套一大套的,焚琴底子就听不懂。
重斧斩断颈骨的刹时,沉闷的声响,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自那夜惊醒以后,便烙在了他的心底。
那像是有一世那样冗长,却又像是眨眼之间、斯须而过。
但是他晓得,那不是梦,而是实在存在,或曾经存在过的。而有关于阿谁傍晚的统统统统,也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难以消逝。
那哑奴感知到他的行动,便回过甚,咧开厚厚的嘴唇向焚琴笑了笑,旋即手里的鞭子一挥,那牛车便又往前驶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