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口,百舸争流的长江波澜上,东海达摩山的一叶渔船,挤在兵舰巨轮之间……有的来自中上游的汉口重庆,有的带着东洋横滨神户的水草,另有的穿过苏伊士运河或巴拿马运河乃兰交望角与麦哲伦角,超越大半个地球等候进入上海港。
“真是远山!”
齐远山原已闭眼等死,还阳般喘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清楚战顿时的男人,立时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军法官都没再看他们一样,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就像拍死两只苍蝇。
齐远山瞪大了眸子:“你们是江苏省的直军吗?北洋陆军第六师?”
“你……齐重兵的孩子?”
叶克难当机立断,让梢公持续西行。长江口,夏季风高浪大,轮船轻易碰撞。而这小小的渔船,如同蚍蜉撼大树,万一撞上就会立即散架。
“伯父,我早已是个布衣,克日流浪,不想竟被误认作特工。”
“我们就是老百姓。”
“那一年,我身为末代陆军大臣,与你父亲一样尽忠清廷。他被袁世凯暗害,我也解甲归田,未能帮上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惭愧。我也寻访过你,却传闻在工兵团退役,客岁进太行山全军淹没,觉得你已不在人间了。”
“伯父,我是北洋陆军第六镇步兵协统齐重兵之子齐远山!”
秦北洋与齐远山被绑上一辆马拉的大车,送入防备森严的宝山县城。前面跟着十几辆大车,装满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嗟叹与哀嚎冲天,沿着车辙洒下男儿碧血。
北洋龙碰到了北洋之龙。
叶克难、欧阳安娜、阿幽、羽田大树都在船头叫唤,梢公们却不敢下水。
秦北洋趴在死人堆里问:“远山,是谁在向北洋军开炮啊?”
白天焰火般的弹幕,射向百年以来中国最坚毅的炮台。一全部师的军队,一样在五色旗下展开散兵队形,策动乃木希典式的肉弹进犯。北风萧瑟的江南郊野,马克沁与加特林构造枪舔着火舌,像死神收割麦田的镰刀,撕破无数中国青年的胸膛,仿佛空运到欧战西线堑壕疆场,个人大搏斗的人间天国……
“这他娘的太乱了!”
单桅渔船上的搭客,另有北京差人厅的名侦察叶克难、十七岁的齐远山、日本羽田商社少店主羽田大树,以及十四岁孤苦伶仃的阿幽。从达摩山救下来的一对童男童女,瑟瑟地缩在船舱内。
“是!”军法官用嘴巴呵气敲下图章,让书记官记录,“兹有特工齐远山、秦北洋,按照日内瓦条约,穿戴布衣打扮刺探军情者,不属于战俘之列。本临时军事法庭讯断:认定二逆贼犯有间谍罪,判正法刑,当即履行!”
“草菅性命的世道!”秦北洋回绝绑上蒙眼布,更回绝下跪,“只可惜!没有死在抵抗外寇的疆场上,竟死于本身同胞的枪口,就让我看着你们的眼睛站着死吧。”
冒着热气的波浪中,秦北洋忽隐忽现,腋下拖着挣扎的齐远山。两个少年奋力扑腾,竟然克服了冰冷长江,踏上宝山江岸的石头大堤。
齐远山还在冒死挣扎,眼眶里又迸出泪花了:“记得七岁那年,您来我家做客,您还亲手抱过我呢?”
化身为大狗的镇墓兽九色,迎着长江北岸吹来的北风,正襟端坐,枕戈待旦。
行刑队筹办结束,十只汉阳造步枪对准他们胸口。十七岁的秦北洋,站姿如矗立松树,贴着心头的玉坠子开端发热,面前掠过九色与安娜一样琉璃色的眼睛。
吴淞要塞,五色旗高高飘荡。
他是旱鸭子,加上晕船呕吐有力,眼看要被浪涛淹没。秦北洋立时脱去外套,跳下冰冷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