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扬帆疾行,驶过宝山炮台湾。扼守长江的吴淞要塞,已在火海当中。靠近芦花飞舞的堤岸,大师集合船头。
风起于青萍之末,秦北洋坐在颠簸的船尾,望向中国大陆的赤县神州。正火线是吴淞口的殛毙疆场,眼看本身要被投入这滚滚大水。
秦北洋与齐远山被绑上一辆马拉的大车,送入防备森严的宝山县城。前面跟着十几辆大车,装满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嗟叹与哀嚎冲天,沿着车辙洒下男儿碧血。
“下一个。”
齐远山在北洋军当过兵,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脑筋:“这年初的军阀,明天是拜把兄弟,明天就真刀真枪干上,谁搞得清楚?不过嘛,听口音,很多都是我们直隶省的老乡。”
民国六年,西历1917年12月7日,下午三点。
吴淞口,百舸争流的长江波澜上,东海达摩山的一叶渔船,挤在兵舰巨轮之间……有的来自中上游的汉口重庆,有的带着东洋横滨神户的水草,另有的穿过苏伊士运河或巴拿马运河乃兰交望角与麦哲伦角,超越大半个地球等候进入上海港。
军法官只昂首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问:“名字?”
齐远山原已闭眼等死,还阳般喘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清楚战顿时的男人,立时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枪弹在枪膛中待命,铅灰色的苍穹之上,飞过无数只巨大的乌鸦,等候啄食死人的精神。
想想明天在海岛上,秦北洋刚被安娜封为“达摩山伯爵”,成为百万白银的仆人。急仓促,夜航船,赶回吴淞口,想要逃过租界的赏格通缉令,奔赴北京寻觅小皇子棺椁。谁曾料,落到北洋军阀手里,竟被当作敌军特工……
“伯父,我是北洋陆军第六镇步兵协统齐重兵之子齐远山!”
化身为大狗的镇墓兽九色,迎着长江北岸吹来的北风,正襟端坐,枕戈待旦。
齐远山正要挣扎,已被强行推到一张长条案前,前面坐着戴袖章的军法官与书记官。
“自古豪杰出少年!这支北洋陆军第六师,原是你父亲统领过的老军队,军官都是我们直隶老乡。远山侄儿,我命你担负我的秘书官。”
“是!”军法官用嘴巴呵气敲下图章,让书记官记录,“兹有特工齐远山、秦北洋,按照日内瓦条约,穿戴布衣打扮刺探军情者,不属于战俘之列。本临时军事法庭讯断:认定二逆贼犯有间谍罪,判正法刑,当即履行!”
“秦北洋。”
秦北洋趴在死人堆里问:“远山,是谁在向北洋军开炮啊?”
王士珍搂着齐远山的胳膊,连声感喟:“庚子年,北洋军驻扎山东。我领一支偏师被数万拳匪包抄,命在朝夕,幸亏你父亲将我救出,还为我而负伤。我和令尊都是直隶正定县的老乡,今后结拜为同性兄弟。”
吴淞要塞,五色旗高高飘荡。
对方五十多岁,上唇留着两把刷子般的髯毛,蓝色戎服的肩章上有三颗金星,恰是北洋当局最高的大将军衔。他迷惑地上马,拧起眉毛走近。
军法官拍了拍桌子:“你们身着便服,从长江里爬上来,潜入我军战线火线,清楚是劈面浙军的特工!”
“你……齐重兵的孩子?”
“那一年,我身为末代陆军大臣,与你父亲一样尽忠清廷。他被袁世凯暗害,我也解甲归田,未能帮上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惭愧。我也寻访过你,却传闻在工兵团退役,客岁进太行山全军淹没,觉得你已不在人间了。”
“我们就是老百姓。”
冒着热气的波浪中,秦北洋忽隐忽现,腋下拖着挣扎的齐远山。两个少年奋力扑腾,竟然克服了冰冷长江,踏上宝山江岸的石头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