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将军的脸孔严肃,一看便知是北洋的老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将风采。
渔船扬帆疾行,驶过宝山炮台湾。扼守长江的吴淞要塞,已在火海当中。靠近芦花飞舞的堤岸,大师集合船头。
齐远山原已闭眼等死,还阳般喘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清楚战顿时的男人,立时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齐远山瞪大了眸子:“你们是江苏省的直军吗?北洋陆军第六师?”
军法官拍了拍桌子:“你们身着便服,从长江里爬上来,潜入我军战线火线,清楚是劈面浙军的特工!”
对方五十多岁,上唇留着两把刷子般的髯毛,蓝色戎服的肩章上有三颗金星,恰是北洋当局最高的大将军衔。他迷惑地上马,拧起眉毛走近。
吴淞要塞,五色旗高高飘荡。
“冤枉!”
民国六年,西历1917年12月7日,下午三点。
想想明天在海岛上,秦北洋刚被安娜封为“达摩山伯爵”,成为百万白银的仆人。急仓促,夜航船,赶回吴淞口,想要逃过租界的赏格通缉令,奔赴北京寻觅小皇子棺椁。谁曾料,落到北洋军阀手里,竟被当作敌军特工……
叶克难、欧阳安娜、阿幽、羽田大树都在船头叫唤,梢公们却不敢下水。
“你……齐重兵的孩子?”
“真是远山!”
大片枯黄的芦苇与石头堤岸间,秦北洋的头发滴水,面朝渔船上的欧阳安娜,连喊带跳地让她放心。齐远山跪在地上喘气,痛苦地咳出吃入肺里的水,两天内的第二次溺水,让他下定决计要学会泅水!
他是旱鸭子,加上晕船呕吐有力,眼看要被浪涛淹没。秦北洋立时脱去外套,跳下冰冷的江水。
“那一年,我刚出世,我爹跟我说过那件事。”
枪弹在枪膛中待命,铅灰色的苍穹之上,飞过无数只巨大的乌鸦,等候啄食死人的精神。
“草菅性命的世道!”秦北洋回绝绑上蒙眼布,更回绝下跪,“只可惜!没有死在抵抗外寇的疆场上,竟死于本身同胞的枪口,就让我看着你们的眼睛站着死吧。”
化身为大狗的镇墓兽九色,迎着长江北岸吹来的北风,正襟端坐,枕戈待旦。
看到齐远山浑身湿透,夏季里瑟瑟颤栗,王士珍给他换上一身和缓的北洋军大衣。帽徽上的五色旗金星,陆军少尉的肩章,仿佛当世风骚人物。
“那一年,我身为末代陆军大臣,与你父亲一样尽忠清廷。他被袁世凯暗害,我也解甲归田,未能帮上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惭愧。我也寻访过你,却传闻在工兵团退役,客岁进太行山全军淹没,觉得你已不在人间了。”
有人给秦北洋也递来一套戎服。他正要推让,头顶一声巨响。无数发炮弹,坠落到宝山城墙,炸得耳边嗡嗡直响,天上残肢与头颅横飞,行刑队已被炸死一半。
“秦北洋。”
秦北洋与齐远山被绑上一辆马拉的大车,送入防备森严的宝山县城。前面跟着十几辆大车,装满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嗟叹与哀嚎冲天,沿着车辙洒下男儿碧血。
十仲春的长江极寒,吴淞口三夹水有激流旋涡,水情庞大凶恶,凡是跳下去救溺水者的,十有八九同归于尽,被淹死鬼活活拖死。打捞尸身的划子围拢过来,已筹办开价捞尸了。
北洋龙碰到了北洋之龙。
“地点军队的番号?”
齐远山正要挣扎,已被强行推到一张长条案前,前面坐着戴袖章的军法官与书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