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出办案时,曾隔着肩舆与“妙手回春”崔渊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竟然出自崔家。也许是他行医的名声太大,脾气泰初怪,乃至于袒护了他杰出的出身。
崔显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敬佩。
到凉州后,傍晚时分,雪停了。慕致远去马车上给秋惊寒取暖炉,转头就不见了她的踪迹,贰心中一阵发慌,抓住一名亲卫才得知她骑马出城了,楚忠良随行。慕致远有种不好的预感,夺马往那名亲卫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者,怕大雪封山,迟误行军。”张远满脸笑容,“二者,她的身材军医已经束手无策;三者,上午收到了都城的飞鸽传书。”
“为甚么要裁军?”梁战也不解。
“将军这几日醒的时候多了,一日三餐都能进食,偶尔还能出去走几步,看起来像是好转了很多,对吧?”张远问道。
慕致远、梁战、张远死力劝止,苦口婆心。
他远远地望着她,没闻声她的哭声。但是他甘愿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那样她总比现在安闲不迫,不言不语地倒酒、烧纸要好受些。她悄悄地站着,解了大氅,伸脱手去接空中飘下的细碎雪花,过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支断成了两截的梅花玉簪,细细地抚过每一寸,蹲下身子用石子在坟前挖了一个坑,将玉簪埋了出来,她垂首蹲了好久,迟迟未起家。雪垂垂转大,落满她的肩头。
她把玩着帅印,风轻云淡地笑道:“好不轻易北境安宁了,爷也终究能够马放南山了,你们摆出一副苦大深仇的模样何为?”
“但是,如此一来,你身上的罪名谁来给你洗?”慕致远忍不住责问道。
“西戎、北狄、丘兹既已灭,那么再无敌我,百姓百姓无过,当一视同仁,修生养息。”秋惊寒不忘叮咛道。
慕致远得空搭话,向崔昊指向的配房冲了出来。
崔昊、崔显二人当真灰头土脸地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你……”慕致远已经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子明定不孤负元帅的厚望,勤勤奋恳,竭尽尽力。”太史亮承诺。
慕致远慎重地点了点头,又是心惊,又是肉痛。接下来几日,慕致远几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她行事,倒无非常,不是憩息,就是看书,温馨得很,夜里也没再闻声她被伤病折磨得难以忍耐的呻/吟。
崔渊哼了一声,神采稍稍好转:“初到燕北的时候,她一个金尊玉贵的令媛大蜜斯,哪能吃惯北地的细粮,吃甚么吐甚么,因而她便下了狠心,找土郎中开了些乱七八糟的药,然后她嘴里就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战后的三十万雄师都是虎狼之师,比起渔阳军更胜一筹。这三十万雄师哪,再加上一个秋惊寒,充足横扫天下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别人安睡?你们莫非真的不懂麽?”
慕致远紧紧地抱着她,打马疾走。回到将军府与劈面而来的崔昊几乎撞在一起,崔昊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我的姑奶奶,我的天!我正找你们,快,崔显方才从城外接了从淮安赶来的大夫!”
“安定三国,本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现在……”梁战可惜道。
慕致远忙低头,手忙脚乱地照他的叮咛做了。
在城南的山头追到了二人,她带了斗笠,黑纱低垂,遮住了全部脑袋,一袭布衣,非常素净,也不知她低声说了些甚么,楚忠良扑倒在地,痛哭不止。
老者又对着慕致远喝道:“看甚么看,还不快把她衣裳脱了!”
慕致远心中一酸,俄然想到:“难怪那日在凉州的玄机阁中,她亲手沏出来的茶会是那般苦不堪言。酸甜苦辣咸调出人间百味,喜怒哀乐羞表现风情万种,这些全都被她舍弃了,这些年她可活得真不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