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天下有恁样好笑的事。本身方才十五六岁,还未知命短折长,生养不生养,却就算到几十年后之事,起这等残暴动机,关键前妻后代,可胜叹哉。有诗为证:娶妻原为生后代,见成后代反为仇。
过了数日,只得差人去接焦氏。焦榕备些礼品,送将返来。焦氏知得请下先生,也解了其意,更不道破。这番返来,公然比先大不不异,一味将笑撮在脸上,调引这几个个男女,亲亲热热,胜如亲生。莫说吵架,便是气儿也不再呵一口。待婢仆们也非常宽恕,不常犒赏小东西。大凡下人,肚肠极是窄狭,得了须微之利,便极口称功诵德,欢声溢耳。李雄初时甚觉奇特,只道惊骇他闹吵,劈面冒充殷勤,背后一定如此。几遍公开探听,冷眼偷瞧,更不见有甚别样造作。过了年余,更加保重。李雄万分高兴,想道:“不知大舅怎生样劝喻,便能改过从善。如此可见好人原轻易做的,只在一转念耳。”今后放下这片肚肠。伉俪恩爱愈笃。
不誇红有艳,兼笑白无奇。
本朝正德年间,北京顺天府旗手卫,有个荫籍百户李雄。他虽是武弁出身,却从幼聪明好学,深知文籍。及至年长,身材魁伟,体力过人,使得好刀,射得好箭,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将官。因随寺人张永征陕西安化王有功,升锦衣卫千户。娶得个夫人何氏。伉俪非常恩爱。生下三女一男:儿子名曰承祖,长女名玉英,次女名桃英,三女名月英。元来是先花结果的。倒是玉英居长,次即承祖。不想何氏自产月英以后,便染了个虚怯症候,不上半年,呜呼哀哉。不幸:留得旧时残斑斓,每因肠断动哀痛。
烧了香,许过愿,端的就身怀六甲。到得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儿子,乳名亚奴。你道为何叫这般名字?元来官方有个俗套,恐怕小儿野生不大,常把贱物为名,取其易长的意义,是以常常有牛儿狗儿之名。那焦氏也恐难养,又不好叫恁般名色,故只唤做亚奴,觉得比奴婢尚次一等,即如牛儿狗儿之意。李雄只道焦氏至心珍惜后代,今番生下亚奴,亦非常保重。三朝满月,遍请亲朋吃庆喜筵宴,不在话下。常言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眨眼间,不觉亚奴又已周岁。当时玉英已是十龄,长得婉丽超脱,如画图中人物,且又赋性敏慧,读书过目成诵,善能吟诗作赋。其他描花刺绣,不教自会。兄弟李承祖,固然也是个聪明孩子,到底赶不上姐姐,曾咏绿萼梅,诗云:并是调羹种,偏栽碧玉枝。
那焦氏生得有六七分色彩,女工针指,却也百伶百俐,只是心肠有些暴虐。见了四个小后代,便生妒忌之念。又见丈夫非常珍惜,又不时叮咛好生抚养,更加不怀美意。他想道:“若没有这一窝子贼男女,那官职财产好歹是我生后代来接受。现在遗下很多短折贼种,纵挣得泼天家计,少不得被他们先拔头筹。设使久后,也只要本日这些家业,派到我的后代,所存多少,可不白白与他辛苦一世?须是哄热了丈夫,后然用言语唆冷他父子,消逝死两三个,止存个把,就易处了。”
自此以后,焦氏将着丈夫各式殷勤趋奉。况兼正在妙龄,打扮得如花朵类似,床笫之间,曲意取媚。公然哄得李雄千欢万喜,百顺百依。只要一件不肯听他。你道是那件?但说到后代面上,便道:“不幸他没娘之子,年幼娇痴。倘有不到之处,须将好言训诲,莫要深责。”焦氏撺唆了几次,见不肯听,忍耐不祝一日趁老公不在家,寻起李承祖事过,揪来吵架。不道那孩子头皮寡薄,他的手儿又老辣。一顿乱打,那头上却如酵到馒头,顿时肿起几个大疙瘩。不幸打得那孩子无个地孔可钻,号淘痛哭。养娘□□解劝不祝那玉英年纪虽小,生性聪明,瞥见兄弟无端遭此毒打,已明白晚母不是个仁慈之辈,心中痛苦,泪珠乱落。在旁看不过,向前道告母亲:“兄弟年幼无知,望乞宽恕则个。”焦氏喝道:“小贱人,谁要你多言?莫非我打不得的么?你的打也只在头上滴溜溜转了,却与别人告饶?”玉英闻得这话,更加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