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唐德宗天子贞元年间,有个进士覆姓独孤,双名遐叔,家住洛阳城东崇贤里中。自幼颖异,十岁便能作文。到十五岁上,经史精通,下笔数千言,不待思考。父亲独孤及官为司封之职。昔年存日,曾与遐叔聘下同年司农白行简女儿娟娟蜜斯为妻。那娟娟蜜斯,花容月貌,自不必说;刺绣描花,也是等闲之事。单喜他深通文墨,善赋能诗。若教去应理科,稳稳里是个状元。与遐叔恰是一双两好,相互你知我见,以是成了这头婚事。不料遐叔父母连丧,丈人丈母亦接踵弃世,功名得逞,家事日渐寥落,童仆也无半个保存,方才剩得几间房屋。

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遐叔正在帅府门首感喟,当中忽转过一个羽士问道:“君子何叹?”遐叔答道:“我本东都人氏,覆姓独孤,双名遐叔。只因下第家贫、远来投谒故交韦仲翔,希他帮助。岂知时命不济,早已出征去了。欲待候他,只恐奏捷无期,又难坐守;欲待归去,争奈川资已尽,无可图归。使我进退两难,是以长叹。”那羽士说:“我本道家,专以济报酬事,敝观去此不远。君子既在穷途,若不嫌粗茶淡饭,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等候节使回府,也不负远来此次。”遐叔再三谢道:“若得如此,深感深感。只是不好打搅。”便跟着羽士径投观中而去。我想那羽士与遐叔素无半面,晓得他是甚底样人,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假饶这日无人援救,却不穷途流落,几时归去?难道是遐叔不遇中之遇?

立即起行,身也不容他转,头也不容他回,只捎得个口信到家。恰是上命所差,盖不繇己,一起趱行,心心念念想着浑家。又不好向人奉告,只落得本身凄惶。行了一日,想到有万遍。是夜宿于旅店,梦见与浑家相聚如常,行其伉俪之事。自此无夜不梦。到一月以后,梦见浑家有身在身,醒来付之一笑。且喜准期交纳赋税,承平无事,星夜赶回故乡。缴了批回,入门见了浑家,欢乐无穷。那一往一来,约有三月之遥。

伉俪正在不舍之际,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急奔入路傍一个废寺中去遁藏。这寺叫做龙华寺,乃北魏时广陵王所建,殿宇非常雄浑。阶下栽种名花异果。又有一座钟楼,楼上铜钟,响闻五十里外。后被胡太后移入宫中去了。到唐太宗时,有胡僧另铸一钟在上,却也响得二十余里。到玄宗时,另有五百僧众,香火不断。后遭安禄山贼党史思明攻陷东都,殛毙僧众,将钟磬毁为兵器,花果伐为樵苏,以此寺遂衰颓。遐叔与白氏看了,叹道:“这等一个道场,莫非没有发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祷告:“阴空保佑:若得成名时节,誓当捐俸,再整庙门。”雨霁以后,登途别离:恰是:蝇头微利驱人去,虎口危途访客来。

苍龙阙下长相忆,白鹤山头更不回。

时价贞元十五年,朝廷开科取士,传下黄榜,期于三月间诸进士都赴京师殿试。遐叔别了白氏,前去长安,自谓文才,必魁春榜。那知贡举的官,是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余庆,本取遐叔卷子第一。岂知策上说着:奉天之难,皆因奸臣卢杞窃弄朝权,导致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与太尉朱得以激变心,劫夺府库。可见众君子共佐承平而不敷,一小人搅乱天下而不足。故交君用舍不成不慎。元来德宗天子心性最是猜忌,说他批评朝廷,讥讪时政,遂将头卷烧毁不录。那白氏两个族叔,一个叫做白居易,一个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却皆登了高科。单单只要遐叔一人落第,好生败兴,连夜清算行李东归。白居易、白敏中知得,齐来饯行,直送到十里长亭而别。遐叔途中愁闷,赋诗一首。诗云:童年挟策赴西秦,弱冠无成逐路人。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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