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是夜伉俪二口睡到五更,宋敦梦见那老衲人登门拜谢道:“桓越命合无子,寿数亦止于此矣。因施主内心慈悲,上帝命延寿半纪。老衲与施主又有一段人缘,愿投宅上为儿,以报盖棺之德。”卢氏也梦见一个金身罗汉走进房里,梦中叫唤起来,连丈夫也惊醒了。各言其梦,似信似疑,嗟叹不已。恰是:
来来宋敦伉俪二口,困难于得子,各处烧香祈嗣,做成黄布袱、黄布袋装裹佛马椿钱之类。烧过香后,吊挂于家中佛堂以内,甚是志诚。刘有才善于宋敦五年,四十六岁了,阿妈徐氏亦无子息。闻得徽州有盐商求嗣,新建陈州娘娘庙于姑苏阎门以外,香火甚盛,祷告不断。刘有才刚好有个便利,要驾船往枫桥接客,意欲进一住香,却未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与宋家告借。当时说出原因,宋敦沉恩不语。刘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借之心么,若污坏时,一个就赔两个。”宋敦道:“岂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庙灵显,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几时去?”刘有才道:“马上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山荆另有一副,共是两副,尽可分用。”刘有才道:“如此甚好。”
宋敦又复身到芦席边,看那老衲,公然化去,不觉双眼垂泪,清楚如亲戚普通,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甚么原因。不忍再看,含泪而行。到娄门时,航船已开,乃自唤一只划子,当日回家。浑家见丈夫黑夜返来,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带忧惨之色,只道与人争竞,忙忙的来问。宋敦摇首道:“话长哩!”一径走到佛堂中,将两副布袱布袋挂起,在佛前磕了个头,进房坐下,讨茶吃了,方才开谈,将老衲人之事备细说知。浑家道:“正该如此。也不嗅怪。宋敦见浑家贤惠,到也回愁作喜。
宋敦看大色尚早,要往娄门趁船回家。刚欲移步,听得墙下□□之声。近前看时,倒是矮矮一个芦席棚,搭在庙垣之侧,中间卧着个有病的老衲人,恹恹欲死,呼之不该,问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当中一人走来讲道:“客人,你尽管看他则甚?要便做个功德了去。”宋敦道:“如何做个功德?”那人道:“此僧是陕西来的,七十八岁了,他说平生未曾开荤,每日只诵《金刚经》。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没有施主。搭这个芦席棚儿住下,诵经不辍。这里有个素饭店,每日只上午一餐,过午就不消了。也有人不幸他,施他些钱米,他就把来还了店上的饭钱,不留一文。克日得了这病,有半个月不消饭食了。两日前还开口说得话,我们间他,‘如现在苦,何不早去罢?他说:‘人缘未到,还等两日。’今早连话也说不出了,迟早待死。客人若不幸他时,买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功德。他说‘人缘未到’,或者此人缘就在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本日为求嗣而来,做一件功德归去,也得神天晓得。”便问道:“此处有棺材店么?”那人道:“出巷陈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烦足下同往一看。”
那人带路到陈家来。陈三郎正在店中支分懈匠锯木。那人道:“三郎,我引个主顾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寿板,小店有真正姿源加料双姘的在内里;若要见成的,就店中但凭拣择。”宋敦道:“要见成的。”陈三郎指着一副道:“这是头号,足价三两。”宋敦未及还价,那人道:“这个客长是买来舍与那芦席棚内老衲人做功德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讨虚价。”陈三郎道:“既是做功德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钱一两六钱罢,分毫少不得了。”宋敦道:“这代价也是公道了。”想起汗中角上带得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烧香剩下,不上一百铜钱,总凑与他,还不勾一半。“我有处了,刘顺泉的船在枫桥不远。”便对陈三郎道:“代价依了你,只是还要到一个朋友处惜办,少顷便来。”陈三郎到罢了,说道:“任安闲便。”那人脐然不乐道:“客人既发了个美意,却又做脱身之计。你身边没有银子,来看则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