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瞥见世人低声商讨,杨元礼声声要去,便向元礼道:“相公,此处去十来里有黄泥坝,歹人极多。此时天时已晚,路上难保无虞。相公令媛之躯,不如斗室过夜,明日蚤行,差得几时路程,却不平稳了多少。”
只要杨元礼吃到中间,觉酒味香浓,心中垂垂昏倒,暗道:“这地点那得恁般好酒!且是昏倒神思,此中决有原因。”
已幸余生逃密网,谁知功德在穷途?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廪。父母接踵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婚事也都未曾定得。喜得他苦志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朋们,阿谁不来劝他尽早启程。又有同年兄弟六人,经常催促同业。那杨元礼虽说不肯会试,也是未曾中得解元,愤怒的说话,功名心原是急的。
终非池沼物,堪作庙堂珍。
世人尝得酒味甘美,上口便干。本来这酒不比平常,倒是把酒来浸米,曲中又放些香料,用些热药,做来色彩浓酽,仿佛虎魄普通。上口甘香,吃了便觉神思昏倒,四肢痑软。这几个会试的路上吃惯了歪酒,水般样的淡酒,药般样的苦酒,另有尿般样的臭酒,这晚吃了恁般浓醖,更加放出意兴来。猜拳赌色,一杯复一杯,吃一个不祝那悟石和尚又叫小和尚在外厢陪了这些家人,叫道人支撑这些轿夫马夫,高低人等,都吃得泥烂。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流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一个姓张名显,字弢伯;一个姓韩名蕃锡,字康侯;一个姓蒋名义,字礼生;一个姓刘名善,字取之。六人里头,只要刘、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那四位却也一个个殷足。那姓王的家私百万,处所上叫做小王恺。提及来连这举人也是有些原因来的。当时新得进身,这几个朋友,好不欢畅,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一个小我材表表,气势昂昂,非常济整。怎见得?但见: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飘摇,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抢先;结队奔走,村市尽皆惊盼。恰是:到处绿杨堪系马,大家有路透长安。
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中间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笔迹恍惚,看起来唐时开元年间制作。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出去,便鞠躬迎进。一一名见礼看坐。问了某姓某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小僧贱号悟石。各位相私有何尊干,到荒寺颠末?”世人道:“我们都是赴京会试的,在此颠末,见寺宇整齐,出去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远出,有失驱逐,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分忖道人摆茶果点心,便走到门前旁观。只见行李非常富丽,跟从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悄悄地欢乐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如许偏僻空中,他每在此逗留,恰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失之千里。不免留住他们,再作区处。”回身出去,就对众举人道:“各位相公在上,小僧有一言相告,勿罪冒昧。”众举人道:“但说何妨。”